那小二笑道:“公子爷,看你是晓得这茶道的,这是上等的六安瓜片茶,极是昂贵,只比上贡给皇上的银针差一些。”心道,你这小土财主哪里吃过此等好茶,你要挑好的上,我看你这吃下去怎么吐出来。
正德奇道:“这样的茶,本公子平日是用来漱口的,能贵的去哪里?”
小二心里暗骂一声土驴装大马,面上却挤笑道:“不贵不贵,不过二钱五分银一壶。”这小二平日里见的,莫说外乡人,就算是京里有些身份的,听得这价钱,十有八九也会吓的一跳,正德听了,却面不改色道:“这样便宜,怪不得只用来漱口。”
那小二气得几乎晕了过去,心道:这土财主倒真的沉得住气,我看你装得多久。又谄笑道:“不知道公子爷要吃些什么,我们这小号倒还有几道拿手好菜的。”
正德又道:“只挑好的都拿上来。”
小二又谄笑道:“公子爷怕只是眼宽肚窄,吃不完这些多。”
“本公子是否吃得完,你管得了么。” 正德语气极不耐烦。
小二心道,只怕你没钱结帐,又道:“恐怕小小一桌摆不下。”
正德笑道:“你又想骗本公子去那雅座幽暗之处,嘻嘻,本公子不上当的。也罢,你挑最拿手的九道菜上吧,好酒也来五坛。”
小二听了,心里正偷笑,又听正德问:“你这里可有新丰酒?”
小二忙道:“有的,不过价钱也不便宜。”
正德愠道:“你这小二,最是麻烦,不必与本公子讲价钱,只要是好的,尽管上来。”小二喏喏称是,自退了下去。
又望那街上,只见一个卖糖人的贩子走过,货郎担上糖人样式甚多,七彩似的,引得众多小童围成了圈,叽叽喳喳的极是热闹。
正看得高兴,忽得一人雷声般大喝一声:“小吉,你马哥哥在这里,快上来。”
正德吓了一跳,只见对桌一人身穿杂色盘领青绢衣,膀阔腰横,粗眉大眼,须如钢针,正挥手向楼下示意。楼下一人,是个十八十九左右的少年,一双剑眉,双目有神,肤色略有些黝黑,身着灰色长袍,也挥手向那汉子示意。正德也不在意,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些七彩糖人。
那黝黑少年上得楼来,对马姓汉子作揖行礼。
少年笑道:“马哥,你是发财了,这兴致好得很,请小弟到这德如楼。”
马姓汉子大声笑道:“发个鸟财,这塞上和关外的财路都快断了,今年也不用去草原了,卖完尾货,便要回家种田。”
少年叹声道:“我也好不了多少,这生意是一年比一年难做。”
正德一听得草原二字,马上侧耳留神。
又听那马姓汉子道:“去年俺拼了身家姓命,去塞外贩得的皮货,眼看这一开年却要烂在手上,俺只得进京来找些行家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换回个活命的本钱。”
少年叹道:“也难,这个月各地的皮货如洪水般涌入京来,眼看价钱一天不如一天。”
正德听得那汉子去过塞外,不由兴趣大起,对田文义道:“去叫那汉子过来问话。”话一出口,觉得不对,忙道:“是请,请他二人过来一齐饮酒。”田文义犹豫了一下,才点头走了过去。
田文义走到二人桌前,拱手行礼,道:“两位,我家公子想结识两位,想请两位过去饮杯水酒。”
那汉子远远的瞧着正德打量了几眼,见其一派士子打扮,便高声道:“那位朋友,你想请俺饮酒,就自己来请,又不是小女子,何必惺惺作态。”
田文义面色一变,心里升起怒气,正要发作,却听身后正德哈哈一笑:“好,好汉子,本公子就是想结识你这种朋友。”
原来正德平日里众人对他都是恭恭敬敬,刘瑾等人虽然放纵一些,但在人前也不敢有失礼法,今天见这汉子刚阳之气十足,正德反而觉得亲切自然。
正德走到二人桌前,拱手作揖,却一时口结,自己完全不知这民间打招呼的开场白,脑中飞快一转,便有了主意,于是开口学那宫中所见戏曲说辞口吻道:“小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朱,单一个寿字,祖籍顺天府,敢问二位好汉高姓大名。”
那汉子见正德只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寻常少年,说话却又古里古怪,怔了下,不由哈哈大笑,也起身行礼道:“原来是朱小英雄,久仰久仰,在下姓马,名二牛,宣府人士。”
那少年也强忍着笑起立拱手道:“小姓张,名元吉,祖籍直隶,有礼了。”
正德仰天大笑道:“原来是张大哥和马大哥,能结识两位,实在是三生有幸。”
马张二人忍不住大笑,马二牛捧腹道:“你这小子,要笑死俺老马了,若不是看你是个读书人,俺还以为你是个唱戏的。”
田文义听得,不由指着马二牛叱喝道:“大胆!”
正德忙厉眼止住田文义。原来明朝的户籍规制,其中戏子是贱业。那汉子这样笑正德,确是不礼貌。
马二牛又笑指田文义道:“你这管家也有趣,是你家小公子逗我们玩在先,难道俺老马开个玩笑也不成?”
正德哈哈笑道:“我确是想结识二位,还请赏面。”
张元吉也笑道:“正好,有人作东,马哥这顿可减省了。”
马二牛对张元吉瞪眼道:“俺老马还有几个小钱,作得起这个东。”又对正德大咧咧道:“朱公子,俺老马作这个东,你若不嫌弃,还请这边就座。”
正德也不客气,拱手坐下。马二牛看看田文义三人,又道:“朱公子,不如请你那三位伙记也坐下,这站着看俺老马喝酒,俺不习惯。”
正德点点头,要田文义在原来的那桌坐下。田文义领命,三人正对正德这边方向坐下,眼也不眨一下,死死盯住马张二人。
张元吉笑道:“朱公子,看你也是大富人家,却似是少出远门。”
正德道:“正是,家中规教甚严,很少出来。”
马二牛咧嘴笑道:“听你说话便是个雏儿,不过你倒也是性情中人,不似一般读书人的做作,俺老马看得你顺眼。”三人对视大笑。
正德又道:“刚才听马大哥说到塞外,小生倒是有些兴趣,还想请马大哥说些塞外的趣事,以增益见闻。”
马二牛道:“一会儿小子,一会儿小生,你好不有趣。”
正德想了想,又道:“两位均比我年长,不如相互以年序称呼,本公子自称小弟,这样可否?”
马二牛笑道:“也随你,总之不要酸不可闻则可,俺老马不习惯。”
正说话间,小二已经拿了一坛酒上来,放下就走。
马二牛大叫:“你那小二,为何只有一坛,还不给俺老马打开。”
小二见马二牛粗俗,已看他不起,又见他与正德这个土财主坐在一起,便冷声道:“这菜还未上,却先喝酒,不怕醉了。”
马二牛也不管他,只道:“但上了,不必多言。”说完,拿起酒坛,拍开封泥,给正德和张元吉各倒了一杯,自己双手捧起坛子,头一仰,先喝了一大口酒,啧啧道:“这京城却也真有好酒。”
张元吉拿起杯说道:“这人生相逢便是有缘,为兄痴长几岁,先敬朱贤弟一杯。”
正德笑道:“敢不从命。”二人对饮了一杯。
正德忽地持杯皱眉道:“这酒的酒味却这样淡,不似新丰酒。”
张元吉奇道:“这酒很好啊,为兄虽不知什么是新丰酒,却也不觉有何不妥。”正德也不多说,心道:大概刘瑾拿的酒比这店家的要好,但也差得太远了了。
马二牛用袖口抹了抹嘴,笑道:“俺老马在塞外喝的才是好酒,那草原上的马奶酒,其烈无比,喝下去象烧了心肝,人也精神。回得关内,那酒便淡得像水,这坛酒也喝得,却还是太淡,要大口喝才解得渴。”
正德一听,便道:“那草原上的人居然能喝如此烈酒?”
马二牛道:“这草原上,能喝得烈酒的才是真汉子,都是大口大口的倒进喉咙里,只有那小娃娃才喝那刚挤出的马奶。俺老马当年,初去贩货,那部落的人说俺是汉人,喝不得他们的烈酒,俺气不过,就和部落里的一个勇士一口气对饮了十二大袋,直喝得那人大醉,醒后便服了俺,道俺能喝倒他,是汉人中的真英雄,还要与俺做安答。”说话间,面上神采飞扬,仰头大喝了一口,又拿出腰间一柄短刀,啪的放在桌上,道:“这就是俺和他结安答时,他赠给俺的礼物。”说完又抬头喝了一大口。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