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兰不是没想过死,当初也曾经想过上吊,不为别的,就为让那毒妇夜里睡不安稳.偷了段麻绳,系好了就差蹬那最后一脚了,想到了娘,想到了娘让她寻机照顾在邻县喂马的弟弟,眼泪滴滴哒哒流成了线,还是咬着牙人不人鬼不鬼的挨下去吧.官奴不可擅自走动,这姐弟虽是一县之隔,可三年间竟是连面也见不上一回,自己用身子换的钱藏的一个不仔细,便被搜了去,思前想后,就后院那口封了的井是从不去查的,别的姐妹也不敢去,一跺脚,得了机会便把钱埋在那里,之后再没出过事.
昨夜孝敬了银子,便央求司厨帮她向邻县的司厨求求情,在吃食上照拂一下自己的弟弟,那妇人已是喜得眉开眼笑,问了名字,说只要你的嘴巴不乱说,此事倒是容易,至于你孝敬的一两碎银我自会交给我家妹夫,尤兰自是从命.这妇人回了自己屋子,便闭紧门户,操起剪子便对银两下家伙,一分为二之后又想了想,老娘的身子都便宜了你这个妹夫,均分未免亏了些,又从略小那块上面修整了一番,方才罢手.
进早点前,尤兰被司厨拉到她的房里,那妇人寻了一件八成新的衣裳让尤兰换上,又用了些自己的粉,嘴上还直夸这小模样多周正啊,尤兰见她居心不良,自己早就已经没了脸面,可万不能污了高欢清誉,便说那位大人有侍女伺候,因她本份方才恩赏的罢了.妇人一听,立时便断了给尤兰用唇脂的念想,衣服是官衙的库底子,虽然有点不舍得,可倒底昨夜才墨了人家银子,实在拉不下脸再让这骚坯子脱下来,只好挤出一丝儿笑来,说唐蛮的王子身体不适,今儿个还要再住一天的,你可得仔细着伺候大人,想到白用了许多粉给这个不争气的丫头,再就没了兴致.摆手打发了尤兰出去.
进了高欢的住处,尤兰见了高欢房内寝被,知道二人昨夜是分睡的,此刻那侍女又不知去了哪里,不知为何有些竟紧张.素日里宴席上也有赏了铜钱没怎样的,只是见自己不识趣,晚上没有前去侍寝,第二天早上再去伺候洗漱,总是要折磨一番的,想到这里,也就冷了心思.赏了三两银子,自己从前在家里的月例也才二两银子,萍水相逢,自己又不是个绝色的,想起有些大人的恶趣味脸色一变,低着头向里间请了安,便等着过了这一关死了这条已经是半死的心.
高欢倒是起了一会儿,只是不知道海棠已经出去了,怕撞上小姑娘起床彼此尴尬,就在里间多坐了一会儿.听到请安声出来,只见尤兰低着头,却不见解语,知道是负气出去了,有些担心惹出什么乱子,也就没注意到尤兰,直到对方问是否现在净面漱口时,这才细看,见衣裳新了一些,知道这女子日后生活能过的略好些,心情好了些,洗脸时闻到了刺鼻的香粉气,应该不是这女子的习惯,略一想便明白了个大概,禁不住笑了一笑:"看来支使你来的这人,心术不正啊,倒是让姑娘你跟着受委曲了."
尤兰吃惊的直直抬起头,知道自己想错了,心头一阵狂跳.高欢本来就不习惯看她撅着脖子低头的样子,打量了一下,姿色虽平常,却是个眉眼很端正的姑娘,心中不禁起了恻隐之意:"我听说官裨是可以赎买的,我这里倒还有些银两,只是我不是楚人,不便收留姑娘,你可有投亲的去处吗?"
这就是父亲大人说过的君子所为吧,愿意买自己这个模样寻常的,又没有图自己身子的意思,一时悲喜交加,五味杂陈:"大人高义,奴无以为报,只是奴福薄,家父重罪在身,除非,除非逢上新王继位大赦方能得赦,如今大王春秋鼎盛,自然千秋康泰,奴焉敢妄想.大人的恩德,奴永记于心."
高欢见她说完跪下就要磕头,赶忙伸手去搀,手手相握,心中不由一酸:这姑娘的手竟是如此粗糙.如果闭上眼睛,高欢觉得自己握的一定是个常年从事体力劳动的,一个只有工人老大哥才会有的手.竟是生在这么一个小姑娘的身上,其间的酸楚可想而知.男女有别,高欢放手让尤兰且坐下说话,尤兰到外间去拿马凳,也趁机把眼泪擦去,免得失礼.见尤兰回来在马凳上缩成一团,高欢也有些感伤,更奇怪据宫中的消息说,楚国上下贪墨成风,不但是卖官,还可以买罪,如果不是祖制成法上规定,爵非军功不授,如今还不知糜烂成什么样子,楚国禁军八十万常驻国都,战力如何先不说,光这数量就赶上大唐的一国人口,其中更有两万弩军,那是两万啊,一提起这个唐王李昊就没了笑容,除此之外屯田的农兵还有两百万之巨,对此高欢也是没有什么办法,也因为国力之间的巨大差距,导致如红日初升般的大唐在面对腐朽没落的大楚时,依然是胆战心惊,高想暗自寻思过,李昊杀俘或许就是为了震慑楚国,胡人嗜杀,我李昊犹甚于胡;楚人惧怕胡人,自然也要怕我.
难不成这姑娘的父亲做了什么谋逆之事?想到这高欢不由把同情心收起,毕竟是人家的一亩三分地,小心无大错:"你父因何致罪?"
"家父本是大司农大人辖下的监察左使.三年前,天下大旱,复蝗灾,家父奉大司农大人之命巡查西五州,家信中曾有语:民去者近半数,生者易子而食,惨不忍睹.到了长平州之后,其状更甚,家父便持节假传了王命,私开了五州的国仓放粮,这本是族诛的大罪,因为放粮平息了几部民变,是以大王开恩,判了家父流海岛,只是终生再不得踏足楚地一步.母亲和兄弟家人也免了死罪,但是想求赦却是只能等世子大人继王位的举天大赦才可.大人恩重,有如江河,只是奴此生恐无报答之日,斗胆请问恩人名讳,只求日后为恩人祈福.还请大人恕罪."尤兰决定赌上性命也不放过这次机会,她也不认为自己的父亲做错了,眼前的男人是位仁德君子,自家的事千难万难她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只是错过了这回,怕是再也遇不上这样的一个了,所以她才犯上请问高欢的名讳,厚颜求助多少是会为这位大人带来麻烦,心中愧恨非常,却不得不行此不义之举.
对于尤兰话里藏的小心思,高欢未有察觉,还在感慨这个人鬼颠倒的世界,监察左使,三品上的堂官,耿直,不通世故,救了五州的灾民,害了自己全家,可悲!可叹!却不可笑!也不可赞!自己前世有过类似的经历,没有领导的肯定和指引,工作干得再好也是求蛋不顶,想挑你毛病一抓一把,虽不如私放皇粮这般惊天动地,道理却是相通的.为什么不请王命行事,前世说人民公仆,今生说君臣父子,见的多了,心也就自然冷了,换成自己该如何,子民子民,当爹的都不管死活,自己又算哪棵葱,哪瓣蒜.
高欢知道自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男人,舍己这种高尚情操若是为了自己的父母妻儿至亲,能为之也肯为之,如尤公这般为人为公却是绝然不会,他前世的道德观在这点上可以说是根深蒂固,当一个人和世人迥然不同时,那么对的也就成了错的,真理也就成了谎言.
这边高欢想了个办法还没来得及说,海棠自外边急步走了进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