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解的事情已然明了,高欢悄悄离开老总管处,勤政殿里高高在上的大王,会如何处置那些被抛弃的伤兵和奴隶,他实在不想知道,大唐的粮食所存不多,大王之子战死,他们的命运在被抛弃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所以高欢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王宫书院中空无一人,高欢独自呆呆坐着。
不知是何时,一早在老总管那里见到的女官进了经室,咳了几声,高欢方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娘娘诏见,高欢赶忙起身整了整官服,道了声“失礼了”,便随同女官前去,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宁后身边只留两名女官。看来这脾气甚大的女官应是娘娘宫里新近的心腹之人,保不齐是娘娘自家的晚辈,日后倒要打个圆场才是。高欢行过礼,越发恭恭敬敬站好,谦逊等候,素日宁后可总是赐座的。
三转两转后,话便问到高欢是几时成亲,哪家闺秀,高欢早已准备多时,措辞谨慎,滴水不漏,宁后听罢,长坐了一会儿便命女官送高欢出宫。路上高欢有些犯难,毕竟这个圆场不好打,一个不慎就是失礼轻薄,那还了得,只能态度诚恳,称谢有劳,很显然人家不吃这一套,“哼”了一声飘然而去。
这一关总算过去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道如此,这种事大王是不好说什么的,既然娘娘没有出言怪罪,也就算事情圆满解决,高欢心中暗喜。
王宫中的花草树木都是北地寻常物种,独假山奇石颇具雄浑气势。经过那块巨大的锦绣奇石,高欢不禁停下脚步,此石因酷似锦绣山而得名,中空,人在其中仰望苍天,窄如一线,所以又名一线石,高欢停下倒不是因为忽然起了什么雅兴。
风吹有暗香盈过,淡淡的,很特别。
一步之遥是很短的距离,但有时是一步天堂,有时却是一步地狱。奇怪的是高欢没有一丝犹豫,低身没入锦绣石,抬头仰天,果如一线。
“大王不久便会命你陪同木儿出使楚国。”
“我先走了。”
待高欢的身影远去,自花间施然转出一个朴素小姑娘,五官看起来很是平常,却出奇的耐看,见大长公主出来,只轻唤了一声“姐姐”,竟是手挽手,一道并肩同行。
“难得有个勉强能入眼的,不如妹妹帮你抢来算了。”小姑娘出语很是惊人。
“海棠……”李琰嗔了一声。
海棠停下,一只小脚漫不经心的踢着路边小草,穿的居然是黑色鞋子:“完我先生的道心勉强算得上宁静;沈家公子的经学还算马马虎虎;忠孝王子的人品也有几分难得;明珠钱家半有天下之财,小小一个旁支到了这里都风生水起,本家小子除了笨些,到还算其中唯一的老实人。这些人你一个也瞧不上,怎就偏偏看上了这个没意思的?”
“有一日姐姐与一人手谈,那人除了学问与众不同,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见了姐姐便连家中的可人也淡忘了许多,姐姐心中甚厌之,如果不是想探个虚实,就一刀杀了也说不定。那日姐姐见院中一树海棠秋放,心中想念妹妹,便出言让他为我折取一枝。”说到这里李琰倚了一棵树干,脸上浮出微笑,姿态神情看得海棠都痴迷了:“姐姐万不可如此神态,不然妹妹日后到哪里找姐姐这样容颜的如意相公。且往下说。”
收起迷离的眼光,李琰指着院中最美的那树海棠:“他说人非花,焉知花之痛。一个真正爱花的人是不会折取观赏的,因为离了枝叶,便是调谢的开始。尊从天道自然,看花开花谢,喜欢不一定据为己有,放弃有时也是一种爱。”
“小草啊,我有没有踢疼你啊。”实在是个奇特的少女。
高欢就是做梦也想不到是还有这么一回事,他今日那般干脆是因为以李琰的个性,怎么也不是一个私会薄情郎,意图兴师问罪的小女子,更何况二人之间除了冠礼那回,可能略有些暧昧,再无其他,所以今日必是有不便之处,果不其然,虽不过只有一句话,却验证了高欢往日所有的担心,这份深重情意,让他无言以对。
前世高欢追求妻子时,和所有年轻男子一样,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表达自己的诚意,一日,二人去公园浪漫,花坛中万紫千红,见妻很是喜欢的样子,自然气冲牛斗,身手敏捷矫健,翻过铁丝网,片刻间鲜花头环就成了,速度之快,心手之灵巧,便是邦德先生来了,也要自愧不如。
正欲表达爱慕之情,说些甜言蜜语,一臂带红袖标的老奶奶仿佛从天而降,苦口婆心的教育居然长达半个小时,最后等高欢的灵魂坚信,自己的行为对不起党,也对不起人民,更对不起父母多年的教育,心灵就象经历一场洗礼,纯洁得就跟一初生的婴儿。
“小伙子!罚款二十!”对于囊中羞涩的高欢,此话无异于晴天霹雳。
既然最后还是要罚款,您还搞什么思想教育啊,高欢愤恨不已。等他能够理解那位老奶奶的一番苦心,已是过了而立之年。
当日和李琰谈论赏花之事,乃是习惯使然,只是出于虚荣心,把白话文的思想教育,改为充满深度和哲理的半文言半现代的四不象,无他,亦是虚荣心作怪,希望美女能高看自己一眼,这种心理,男人大多有之。李琰因此青眼有加,以致动情,高欢是万万想不到的,世事之奇,也正在于这里。
“出使楚国,不是一件小事,妹妹若去,姐姐才能放心。”
“不想去。”
“红豆正在明珠城游历。”
“不想去。”
“姐姐若去,他家中娘子早晚会被赐死。”
“那套彩瓷娃娃便送给妹妹,以壮行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