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借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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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书记官们一份份抄报送来,高欢心中有了一个大概。

    原来前日那场地狱一般的血战过后,唐国骑兵伤亡过半,骑军主将李仲不得不率军撤回锦绣山重整编制,斥候队大多派去监视树林,以阻敌人伐木造械攻城,又留四队监视米斯大营。从草原迂回的德脱将军非常幸运,再没有折损一个族人兄弟。

    鸡鸣(凌晨1-3点)时分,李仲从恶梦中大汗淋漓惊醒,亲兵方敢秉报:骑校德脱在营外求见将军。李仲大怒,本欲责罚,想起全军疲惫不堪,此人犹能熬夜守护,生了一丝不忍:“再有此事,定斩尔头,明日你自去军法官那里领十下军棍。”亲兵谢恩领命,一溜小跑出营。

    德脱本来就有些不悦,见人许久才回,便开口责问何以今夜营门守卫如此松懈,那亲兵一边引路,一边将原委略说了一二,德脱释然,说即便如此亦不该这般大意,便命本部族人在营门外扎下帐篷,又吩咐年长少觉者四面巡视,这才随那亲兵进营。

    自从劫了米斯粮队,德脱带兵仔细了许多。

    进了大帐,见是李仲主事,德脱对前后之事也就明白了个大概。两人皆是直性之人,开门见山问了彼此所思,知道德脱确是将敌人粮草全数烧掉,李仲不免有些不解;德脱问了攻城情形则是拍腿大呼:“不好!米斯人要跑!”李仲闻言大惊,急问原由,德脱说听他父亲讲过,米斯人攻城,不攻则已,一旦攻打便昼夜不停,不破不休,又怎会只攻了一日便轻易罢手。

    李仲心焦,站起急走几个来回,今晚奏报的飞奴明早才能返回,军中只剩两只应急,斥候又没有消息回报,实在拿不定主意。德脱起身请命:“末将愿带本部人马去探敌人大营,将军只需给我派一名传令官,倘若敌人退兵,我自向城内发箭信,再命他报与将军知晓。”见李仲仍下不了决心,德脱又进一言:“粮草一断,三军如何能够持久?!将军不可迟疑啊!”

    对于这个胡将的话,李仲并不敢全信,尤其是倒底烧了敌军多少粮草,实在不得而知,如果夜里全军冒进,恐中埋伏。那日人马折了半数,大王并未责备,倒是安民城的大哥李伯让儿子穿过米斯人的封锁,给他带了一句话:如米斯人再来攻城,二弟扰之即可。李仲再是粗人,也明白大哥口信的含意。

    “击鼓点兵!”

    以李仲的武勇和才能,最合适的位置莫过于骑兵先锋。当日连番血战,并非为了扬名天下,一个貌似粗豪的男子,内心往往有一种细致是文人雅士也不及的。李仲的违命之举,源自他对李昊那一份厚重的感情,对于这点,他从不后悔,如果再有当日那般情势,他还会那样选择。

    与德脱分手后,李仲先去了锦绣山关隘,如果敌人果真败逃,以大唐的国力是无法全力追击的,也不能那么做,因为在平原上,数量可怜的步军,他们的主战武器是哨棒,会被持盾手握斧剑的敌人一口吞没,所以由他率领的骑兵,将会承担这份重任。

    这是我第一次作为主将领兵,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虽然带领的是骑兵,可大多身上有伤,又疲惫不堪,李仲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效仿胡骑,去掉人马之甲,连马刀也没带就出发了。

    隘口下,李叔面色凝重:“没有王命,那弓是绝不能动的。”

    “我是来找你借箭的!”

    “光有箭又有什么用呢。”李叔苦笑着看了一下,骑兵大都带着一个箭壶,数日的撕杀,消耗惊人,所剩已是寥寥无几:“就算我把隘口的箭都给你,疲惫之师又能射几轮呢?”

    李仲不语。

    “打开大正库。”李叔话音未落,他的亲兵统领脸都白了。

    “打开大正库!”

    “诺。”亲兵统领咬牙领命,转身面向亲兵队:“将军素日待我等如何?!”

    “恩同父母!”

    “今日将军要查点大正库,设防一里,敢擅入防区者,斩!”统领一脸铁青。

    大正库和王宫武库一样,都是禁地!有说放金银财宝的,有说放神兵利器的,说法不一。

    李仲随李叔走进大正库,入眼的只有一排排乌黑发亮的长弓:“这就是大院长之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李叔点了点头:“这就是大院长之弓。射程是一百八十步(二百五十米左右),二哥无须担心,便是寻常百姓男子亦可轻易拉开,我借你五百张,非亲兵不可发。”

    “反正也是担一次干系,不如多借为兄五百张?”李仲低眉顺眼小声说了一句。

    一向锦绣山崩了也面不改色的李叔满脸通红,气得浑身哆嗦:“闭库!”

    “别!五百张正好!我借!”李仲满脸堆笑,李叔长叹一声后唤亲兵进来拿弓抱箭:“一弓配双壶吧。”

    待人散尽,李仲仍向库门捎了一眼才说:“若大王知晓,为兄自去领罪。”

    李叔轻轻摇了摇头:“有什么事能瞒过大王的眼睛?事后我自会去请罪。兄长切记,这弓,可是一张也丢不得的!”

    李仲收起笑容认真说道,若到时少了一张,为兄就把这颗人头赔给你!

    “敌军主帅乃是足智多谋之人,不可一味袭扰,令斥候远探,谨防被围。”

    李仲回首重重点了一下头,大步出关。

    旧日艰难时,患难与共的种种情景在李叔心中一幕幕闪过。人啊,共患难容易;同富贵则难。兄长你一时冲动,折了一万精骑,大王的霸业不知要因此迟上多少年,不趁现在自己有临机决断之权,助你立下一份惊世大功,日后再想保全兄长,只怕再不能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闭库。”李叔一脸的平淡从容。亲兵统领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将军就是将军,单说这份镇定自己只怕一生也及不上,私开大正库,想想都脖子发凉。

    德脱很不走运,探的第一个大营人数众多,火把亮如白昼,差点杀不出来,惊了一身冷汗。看起来谁也不可能是上天一直眷顾的宠儿。

    与自己料想的截然不同,德脱不免有些沮丧,正想着要不要返回锦绣山,管信鹰的老兵说了一句:“将军,敌营之中好象都是伤兵。”本来不见敌人的骑兵前来追赶,德脱就有些不甘心,只是害怕被大股敌骑包围,才拿不定主意,听了老兵之言,自然要另探他营。连闯三营都遭到敌人骑兵猛烈攻击,只是火把数是瞒不过人的,又不见敌人步兵支援,德脱便要传令将官写信,射进城去。

    传令官死活不肯,德脱大怒,拔刀欲斩,被手下死命抱住。年轻的传令官很是刚硬,直言说道若所报不实,我等谎报军情杀头事小,若中了敌人奸计,城池有失则万死难赎。德脱听了很是服气,把家传短刀也送给了他,这传令官名叫程曼,二人从此竟成了兄弟之交。

    一番商量过后,都觉得还是先找找那四队斥候再拿主意,重点找北边。只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急得德脱团团转。正当大家一筹莫展时,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急忙避开大路,大约三千骑兵急驰而去。众人立刻上马回去再探,方才那三座大营,已是空无一人,从一个又一个帐篷中,程曼读出很多东西,尤其是当他看到令米斯人引以自豪的重盾也被大量遗弃,狂喜中咬破手指在传令信纸上急书:米斯大军昨夜北退,独城外南大营尚留有整营伤兵,帐篷、武器等所遗不计其数。

    加盖了德脱印信的这封捷报,就这样射进了太平城。

    飞马回报的程曼是无比欢喜的,以血为墨,其中多少存了一点小心思,自己的本事是做不了将军的,如果大王看了这份捷报,能提拔自己做一个校尉,自己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世间最难满足的,就是人的欲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