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哲见高欢手臂落下，再也坚持不住，一条手臂仿佛已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你若是草原汉子，我必与你结为兄弟。宗哲一生不知和多少英雄比试过，以今日为最险！”高欢正想说些什么，一直昏迷不醒的杨怡突然抬臂就射，一支小箭正中宗哲后心，宗哲怒吼转身，试图举刀投去却一时无力，又是一箭射来，身体酸麻来不及躲闪，正中胸膛，向前迈了两步，大叫一声，轰然仰天倒下。
高欢张大了嘴，呆呆看着。难道宗哲就这么死了？难道就这么容易被杀死了？高欢不敢走近，宗哲大大的眼睛里：有愤怒，有无奈，有悲伤，有不舍，有解脱，有快乐。高欢从来没有看过如此复杂的眼神，只是有些不解，为什么从那圆睁的双眼中，看不出有后悔的神情。
正胡思乱想间，杨姐那边吐了口血，赶忙绕过宗哲跑了过去：“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杨怡勉强笑了一下：“姐姐没事，一直憋着，能吐出去反而轻松许多。他死了没有？”高欢不敢抬头：“我不知道。”杨怡安慰高欢：“高弟，今日如不是有你的大智大勇，只怕大家都要命丧此地。你抱我起身之时，我不过略按你一下，你便知我意，将我放于门口，再以比试之名，引他背对于我，用奇法耗尽他气力，姐姐方能一击得手。如此智勇，放眼古今，能有几人？此人悍如鬼神，姐姐一样不敢近前的。”
一番话听完，高欢羞得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上来。自己刚才一直哆唆，压根就没感觉到杨姐按过自己，将杨姐放在门口是因为先前自己抱李仙子进屋时，热血沸腾撞了头，手忙脚乱放下后，再抱杨姐进屋时，自然不好从李仙子身上跨过，所以就放在门口了，至于宗哲自寻死路围着自己绕圈，背门而立，只能说是天意，自己哪敢贪天之功，说到举着匕首和宗哲拼命，实出无奈，原想着以指代剑来着，匕首是宗哲硬塞的。拼死一搏只是不想让那宗哲六个月后砍下自己的宝贵脑袋而已，只是这话是说不出口的。比起自己，杨姐能忍着血等待时机，那才是真正的大智大勇！
人常说“知耻而后勇”，这话不太适合高欢。姜、楚、蜀三国百姓与胡人相见，往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生死各安天命。高欢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实在鼓不起勇气，去捅宗哲一刀子，尽管他知道他应该那样做，甚至必须那样做。杨怡看着高欢，是既有些失望又有些欣慰：失望的是可惜了自己弟弟这一身才学，性子如此软弱、仁慈，是立不得朝堂之上的，为官怕是无望了；欣慰的是伴君如伴虎，古往今来这学帝王之术的人，有几个是得了善终的？未必不是福气。不想高欢为难，将袖中楚弩上了箭，强自挣扎想要起来。高欢再撑不下去：“姐姐，我来！”杨怡咳了几下：“姐姐是护不得你许多时日的，福伯他老人家也终有老去之日。心怀仁慈之心是好的，可高弟你已经是一家之主，若仁慈之心换来的是害了自己，那便要不得。今日若是你死在此地，你的母亲怎么办？日后如有难决之事，不妨想想姐姐今日的话。”高欢惭愧到了极点，一直以来，内心总有强于古人的优越感，其实自己屁都不是。这一刻，高欢明白了，自己从前不过是这个世界的过客，没有国家民族的观念，没有真正溶入这个世界。以后自己再不能做一个旁观者，而是这浩瀚世界里的一滴水，只有投身大海，才能存活下去。
蜀道、楚弩、姜骑。楚国以强弩闻名天下，这样小巧精致的袖中连弩，不知得花多少银子才买得着。看着地上的宗哲，心里默念：要怪只能怪你想杀我，我这不过是正当防卫。三箭射在胸上，动也不动一下，看来已是死透了。长长出了口气，手上已满是汗水。
李仙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杨怡那边则是松了口气：“高弟，你拿上这三支响箭，往来时路上走上一里便可，将箭射向天空，杨一自会前来接应。”高欢问了装填方法，便出了院子。
大陆历987年冬12月。忽哲大汉五代后人宗哲残部约百人于燕地为黄胡征西部所围，其部下力战至死，无一乞降，宗哲之妻自刎而死，宗哲之子当时年仅八岁，亦战死。只宗哲本人不在其中，从此亦再无音讯，渐渐为人淡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