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白天看来狰狞丑恶的沼泽在黑暗中仿佛被施予了什么魔力,竟然变得有种说不出的魅力,让人想要一步步踏入泥沼中,去拥抱那海市蜃楼般神秘而宁静的湖泊。
我呆呆地瞧着,不自觉地走了神,直到被无名怪鸟的叫声惊醒,才发现前面的老妪和中岛美雪正在轻声交谈。
中岛美雪正说着:“这么说,当年您也是从那片悬崖上掉下来?”
老妪叹了口气:“我不像你们快到谷底时才摔下来,我是从崖顶上跳下来的。”
“一直落到谷底吗?”中岛美雪的声音里充满惊奇。我知道她不相信,我也不信,七百多米高啊!相当于二百层楼的高度,别说下面是沼泽,就是一潭水,落到水面上冲击力也会把人震死,想活下来?门都没有。难不成老妪有什么特异功能?
老妪像是知道我们在想什么,主动解释着:“我是本地人,当然知道这悬崖很深,跳下来的时候就没想活。当时只觉得耳边呼呼生风,身子一个劲地向下落,心里还拼命对自己说,一会儿就好了,死了就什么都不怕了。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感到什么人拽了我一下。”
我越听越不像话。有人拽她?难不成是悬崖上的采药人?绝不会,那种情形敢拽她的人自己也不想要命了,非被带下去不可。
老妪继续说:“这一下没拽住我,我还向下落,可是接下来有好多只手一下又一下地拽我,直到我摔在烂泥里,就这样我掉下来的劲头并不大。而且当时正下着一场大暴雨,地面本来就全是烂泥,这下子更软乎了,我也就没摔死。”
我听得忍无可忍,下雨还罢了,那好多只手怎么解释,是山神还是土地爷?我刚想开口,中岛美雪已经扭头看向我,眼睛里是不容置疑的“NO”。
我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想除非老妪自己解释清楚,否则我非憋死不可。
老妪发着感慨苦笑道:“人一旦死了一次就不想再死了,也不知老天是保佑我,还是要害我,我落下来的时候摔断了两条腿,在这鬼地方想活下去真是遭了天大的罪。可是每一次,总差那么一点点,我都死不了,就这么熬呀熬,也没个盼头,居然就这么熬到了今天。还让我碰到两个大活人,这真是想也想不到的事。”
“那么您怎么一开始看到我们会那么生气呢?”中岛美雪指了指老妪用来打我们的枝条。
“谁叫你们戴着小鬼子的怪帽子,我还以为那帮小鬼子阴魂不散,隔了这许多年还要下来抓我。”
我听了这句话。转念一想不由得问道:“您当年见到的小鬼子头上全戴着这样的帽子吗?”
“也不全是,一开始抓我的那几个二球坯就没有戴。唉,反正你们也要在这里呆下去了,我就把当初的事说给你们听听,也省得你们问东问西。”
我与中岛美雪全都大喜过望,看样子老妪倒是很喜欢说话,她一个人待了这么久这也难怪。
老妪说完这句话又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思考从何说起,我和中岛美雪不敢打扰,静静地在一旁等待。又过了一阵,老妪终于打破了沉默,用低沉而缓慢的声调向我们诉说着陈年的往事。
老妪的话匣子一打开,几乎说了整整一夜,如果要将她的诉说完整地记录下来,不仅冗长(光是提到她住的村子的豆腐坊做出的豆腐是多么好吃就说了将近十分钟),而且毫无必要。下面的转述,是经过我加工整理过的,可以称之为简短截说。
“小鬼子来的那年我十六岁,正好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哈,你们笑了,大概是奇怪我怎么会说这样的时髦词。那是村上的教书先生教给我的,而且只教给我一个人。教书先生姓陈,年纪也不大,是个小伙子。女娃是不许读书的,可是我们一帮女娃,有空就到学堂外面,不为别的,只是觉得教书先生拿书教课的样子很好看。
一来二去,我就喜欢上了陈先生,他也喜欢上了我。可是爹娘都不同意,嫌他除了教书什么都不会,也赚不到什么钱,硬逼着要我嫁给邻村屠户的二小子。我哭得死去活来也没有用,于是心一横,找到陈先生要和他一道私奔。那是很危险的,如果被村上知道抓回来,就会被捆在大山里的树上,让野兽把心肝掏出来吃掉。
陈先生一开始不答应,我知道他不是怕死,而是怕害了我。可是我拼命地威胁他,说如果他不答应那我现在就去死,他只好应承了下来。
我怕时间拖得长事情会有变化,便与他相约当晚太阳落山一个时辰后在半坡石见面。为什么要在半坡石呢?因为那里离小鬼子盖的大炮楼很近,村里人怕鬼子,都不往那边去。我心急,太阳刚刚落山就带着收拾好的包裹赶到了半坡石,结果刚到那里,就被巡逻的鬼子发现了。
以前也有乡亲不小心闯到炮楼附近,大多是验了良民证就放了回来,没想到这次鬼子比划着手势非让我跟他们走,我当然不想去,可是他们拿枪硬逼着我,我就只好被他们带到了那个大炮楼里。”
听到这儿,中岛美雪的神情明显紧张起来,她的祖父中岛弘太当时就在炮楼里驻防,她当然是在想不知这老妪见没见到自己的祖父。
老妪抬起手摸了摸后脑勺:“一进炮楼,我的脑袋后面就重重地挨了一下,当时就昏了。等醒来时已经和许多人关在一个黑乎乎的大房间里,后来当我逃出来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被关到了炮楼下面的地窖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