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大学生回来给郁小仙赔礼道歉,小仙没说什么,为他们准备午饭。
吃饭时,突然听到河道里有吆喝声,他们捧着饭碗拥到门口向外观望,只见一队木排顺着河水飘下去,五六根极粗的木材用铁链锁在一起,像只木筏,上面站打赤膊的人,手里拿着竹篙,篙头果然有一个鹤嘴形的铁勾。
木排可能在两块石灰岩之前受阻了,他们勾住木排拖入激流中来。发出兴奋的呼喊,转瞬又漂走了。
饭后,三人回到房间。白驰名发现龙小鸣的相机还在包里,日记本写字的最后一页撕掉了,可能是写的情书给了小仙。
香烟能使吴家国的精神安定下来,他吸了几口,仍然没有味道。香烟对他不再管用。
“小鸣准备考研,”区江说,“咱们过完暑假参加工作了,但他还读书,除了读书他不知道要干什么。小时候他爸爸老是教育他:‘儿子,除了读书你什么也别管。’他生来是读书的料子。考研后读博士,再读博士后,再拿双博士……他这是学习偏执狂,挺可怕的。”
没人接区江的话,大家躺在床.上沉默着,最后都睡着了。
恍恍惚惚间,白驰名听到一阵哆哆嗦嗦的独白从第一间屋子里传来。他睁开眼睛,这时天色已晚,房间已然被淡紫灰色充溢了。吴家国和区江发出均匀的呼吸。其实那并非独白,只是因为小仙隔几秒钟就停下来听另外两个人说话,但那另外两个声音他听不见,因此,从能听到的部分看不出任何意义。这中间没有夏小刚的声音,那么……小仙在跟谁说话?
白驰名悄悄地下床,来到屋外。暮色阴凉,巨大的银杏树和竹林像水墨一样暗淡。能看到白白的河水。他听到小仙严肃地说:“不行!我不能跟你们走……这里没有他的亲人,没有人引导他……我要跟他在一起!”
白驰名带着好奇和不安向前移动,第一间屋子的门框像摇晃的镜头一样一点点地展现在他眼前。他看到小仙靠在墙上抱着胳膊,一幅自卫和决绝的样子。她面前背朝大门站着两位一身奇怪装束的老人――老头穿紫色万字图案的长袍马褂,花白的头发扎成小辫;老太婆穿着绿色丝绸梅花图案的宽袖长袄,梳着油光的发髻。
白驰名心想,小仙的外公外婆回来了?他们被小仙容留也应该感谢二老才对。
这时,小仙发现了他,睁圆了眼睛。两位老人同时颤微微地回过头来――两张腊黄、严厉、枯萎的面孔,形同僵尸。白驰名抬头一看,墙上那两幅遗像里只剩下空荡荡的太师椅!
“哎――呀!”白驰名忽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还在床.上。
“怎么了?”吴家国和区江惊醒了,问道。
“奇怪……”白驰名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做了一个梦。”
“唉,”区江叹了口气,“你做的什么――”
“你们醒了吗?”小仙隔着门说,“吃饭啦。”
吃饭时,白驰名时不时地瞄一眼墙上的遗像,忍不住低声说:“小仙,这相框里都是你什么人呀?”
小仙回头看一眼,“我太公太婆。”
“很……古老了。”
“在客堂里放祖宗牌位或遗像是我们这里的风俗。”小仙说,“门口的银杏树是我太公的太公亲手栽的,所以我们也像祖宗一样敬奉它。”
“你们家世代在这里住吗,”吴家国插嘴说,“我是说这里怎么就你们一家?”
“不是的,以前这里是个很大的村子,我太公还是地主呢。有一年发大水,把整个村子都冲毁了,幸存下来的人只有我外公舍不得这棵银杏树,又在原地盖起三间房住了下来。”
“原来这样啊。”
三个大学生是极爱听乡村野事的。所以吃罢饭,收拾停当,掩上大门,点上灯,听小仙说故事。也算是对她之前误解的歉意和补偿的方式。
夏小刚白天在屋后的山上挖土,据说要建个放红薯的地窖。吃过晚饭便早早地休息了。从那天他们死里逃生回来看到夏小刚躲在桌下哭泣之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说话,好象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条黄狗同样变得很奇怪,从那晚之后,它在附近山上、在竹林里徘徊,始终不愿走近房屋。只有夏小刚出门干活时,他们才汇合。
“表哥是个病人,有时候看起来很古怪,”小仙解释说,“但他不会伤害任何人。”
“和他好的那些动物也变得古怪起来。”白驰名笑着说。
“是啊,”小仙说,“我今天帮他喂鸡,那些鸡看到我像看见老鹰一样,全飞啦。”
“你大舅没想过给他治治吗?”
“他从小就这样,大部分时候是正常的。而且……也没钱给他治。”
“或许我们能帮上忙――是不是啊?”
“嗯,啊!”吴家国和区江附合着说。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你们帮不上忙的。”
“怎么了,我们就要参加工作了!”
“帮不上的……”
“瞧不起我们,还是――”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在这大水封路的夜晚,会是谁敲门呢?灯光中,大家满脸疑惑,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谁?”小仙问。
“我。”一个低沉的男人回答道。
小仙站了起来,白驰名抓住她的手。小仙深情地看着他,慢慢抽出手,走过去打开门。
一个50多岁的男人带湿湿的夜晚的气息走进来,无声地站在灯光中。他穿一件灰色的衬衫,外罩棕色开司米马甲,下面穿黑色西裤和一双发亮的棕色皮鞋。灰白的短发,一张饱经沧桑而又和蔼的面孔。
“来了?”小仙客气地说。
“来了。”男人说,“好大的水啊……”但他的皮鞋干燥而洁净。他明亮而又伤感的眼睛望着屋里另外三个人。
“空咚”一声,区江从板凳上翻了下去。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倒退,面色如土,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区江!你怎么了?”白驰名和吴家国连忙去掺扶他,而区江像是得了疟疾似的直哆嗦,身子软得站不起来。眼睛怔怔地盯着那位不速之客。
“怎么了?怎么了?小仙,他这是怎么了?”
小仙退到一边不说话。那个老男人微笑着走过来。白驰名和吴家国虽然有戒备,但也要看看他做什么?老男人伸出手握住区江的胳膊,区江竟然配合他站了起来。老男人仔细地看了看他,拍了拍肩膀,然后又抱了抱。
白驰名和吴家国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区江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温顺和听话。
“我们走了。”老男人笑着说。他的手搭在区江的肩膀上。
小仙点点头。
“嗨!”白驰名喊一声,伸出手。小仙站到他前面握住他的手,平静地摇了摇头。
白驰名和吴家国眼睁睁地看着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带着区江离开他们。跨过门槛时,区江慢慢地回过头,他的脸上流下两行明明亮亮的泪水。接着,跟着老男人亦步亦趋地走了……他们走进院子,背影消失在黑暗的门廊里。
白驰名和吴家国惊醒一般,呜地奔出去,直跑出院子,然而,看不到一个人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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