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错!到了今时今日,他居然还敢说没有错!”赵构拍案而起,把厚厚的一叠卷宗狠狠摔倒地上,纸片飞扬,洒落一地。
“哼!你们就不懂质问他?刘子羽当日便听令撤军,韩世忠第三日撤军,他岳鹏举为什么整整拖了二十天!还擅自攻打朱仙镇!你们为什么不问!如果他那支孤军被金军合围,几万将士的性命怎么办!”
何、周二人连连磕头,周三畏嘴唇白的颤声道:“臣等愚钝,有罪。万岁英明,微臣二人不懂军事,如若朝廷要彻查抗命之事,就请万岁将此案回重审,大理寺再邀军中官员来一起审理。”
“回重审?这样无限期的拖下去?”恼哼哼的斥责出口,高宗皇帝顿觉不妥,有些后悔。3。大理寺的审理结果刚刚被他摔到地上,指责他们拖延好像不对。
还好周三畏、何铸识趣,跪在那不再辩解,房间里重归安静。
高宗皇帝站在桌后想了一会,重新坐下摆手道:“这些天两位也辛苦了,两位爱卿回去休息吧。至于是否重审,明日早朝上,朕要听听文武百官的意见。两位办事认真,朕很欣慰,稍后便会颁旨封赏,两位爱卿退下吧。”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岁万岁”两位大理寺主审叩头谢恩,虽然他们和来时一样低垂着头,可是他俩离去的脚步变得格外轻盈。
大理寺二吏离去,房子里的气氛却并未有所松缓,反而愈凝重,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中,秦桧也向皇帝告退,却没有得到皇帝的批准。1。“秦爱卿不要忙着走,叫上龙如渊,随朕摆驾凤凰山庄。”
秦桧赶忙低头应诺,出去吩咐人安排皇帝出行的仪仗,福王起身问道:“皇兄前往凤凰山庄,是要见岳鹏举?”
高宗赵构只是点点头,没有任何的解释,面沉如水的缓步而去。
禁军的大队人马停在山庄门外,龙如渊在前面带路直奔中枢,等到了第二重院子,包括秦大宗的很多人都被告之在此等候,这些人眼看着,皇帝、福王兄弟和秦桧跟着龙如渊走进去,暗红色的大门随之紧紧关闭。
精舍门外,龙如渊也很自觉的停下来,福王推开房门也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迈步,而是躬身闪到一旁。
“所有人退下!妄图接近者,格杀勿论!”
皇帝威严的号令也惊动了屋中岳飞,福王在外面扣上门时,君臣已经四目相对,两人也都有些恍惚愣神。4。
“臣岳飞,叩见吾主万岁万岁!”
俯视着跪在脚下,脱去军装的军人,高宗赵构手伸到半路又收回去,摇头轻声道:“鹏举爱卿你还是老样子,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你还是连一个罪臣都不肯说。是因为你自觉为朕效力二十年,就可以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臣不敢!从报效国家起,臣恪守君臣之道不敢稍有僭越。万岁明鉴,臣无罪,如果自称罪臣,岂不是欺君罔上?”
“哼!”冷哼一声,高宗甩袖坐下,岳帅跪在了个方向,还是面对着皇帝。5。“既然你心有不忿,朕今天就好好和你辩一辩,你有罪,还是朕冤枉了你!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不必假意恭敬了,起来说话。”
高宗皇帝口气严厉,但是岳帅却心头一热,以额头叩地颤声道:“谢主隆恩,多谢万岁给臣这个辩白的机会。臣已然和大理寺两位大人交代多次,所谓抗命不退,实在是因为我们两路兵马一前一后失去联系,臣不敢独自退兵,恳请万岁明察。”
见他跪在地上没有起来,高宗赵构又皱起眉头。“哼,二十天你和你女婿的部队都没有联系?鬼扯!抗旨攻打朱仙镇又作何解释?”
“万岁,接到命令七天后,我部才与张宪部取得联系,也千真万确的失去了最佳的退兵时机,东西两线的友军行动过快,致使两路金军迅合拢,企图将我军拦在中原战场。9。臣攻打朱仙镇纯属无奈,是要逼金军回援开封,不得已而为之啊。”
“听你这么一说,反倒是遵皇命回师的刘子羽、韩世忠有罪了?朕没想到,你岳鹏举如今也变得这般巧言令色!”
岳帅还是那样沉静,再次叩头道:“正是,回京的路上臣已经准备了奏折,弹劾韩世忠、刘子羽不听指挥军令,不顾友军死活,将我中路六万将士至于水深火热!臣以为,这是对国家、对朝廷,对军队极不负责的行为!”
高宗紧握双拳,怒极反笑,也不想在撤军这件事多做纠缠,连连冷笑道:“哼哼,鹏举现在果然是气度不凡,动辄就要弹劾当朝太尉,撤军的是朕的旨意,你是不是也要连朕一起弹劾啊?”
“臣不敢冒犯天颜,但是臣也不能不说,大好形势下万岁突然撤军,无数将士的流血牺牲前功尽弃,臣以为甚是不妥!”
“你!”赵构愤而起身,指点着岳帅,最后还是强压怒气,寒声道:“好了,你我君臣一场,朕就不和你绕圈子了。2。朕今天来,就是要告诉鹏举爱卿,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把请罪折子尽快递上来。”
心头一沉,直挺挺跪着的岳帅低头说:“臣不明白,请万岁明示。”
“很简单,向朕,向朝廷承认你有罪!还要在奏折中向朕进言,就说宋金交战多年,不但将士损伤无数,而且劳民伤财,说你作为一名大宋军人,已然看清形势,看清与女真和谈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弯腰再叩,抬起头,岳帅怔怔的看着皇帝。7。“普天下知我岳飞者,陛下也。臣不能昧着良心胡言乱语,国土沦丧,百姓被鞑虏欺凌,臣没办法把这些看成好事!”
“为了活命也不行!”
“不行!臣说过,一息尚存便不敢忘记,靖康之耻,山河破碎!”
高宗与岳飞相互对视着,眼睛里不再有愤怒,只是失望和一丝怜悯。“好吧,朕仁至义尽,鹏举你却不知好歹,那就不要怪朕了。”说罢,赵构迈步而去,岳帅在他身后俯低声道:“恭送万岁岁的知遇之恩,臣永世不忘!”
一句话,一次叩,还是拉住了皇帝的脚步,一只脚踩在门槛上赵构仰天长叹:“唉!岳鹏举,朕下面的这些话,你听清楚,想好了在回答我。3。”
“你身为朕的臣子,你可知道,大宋朝的一年税赋总和是多少?支持宋金常年交战的军费需要多少?你可知道,大宋朝大大的地方官吏有多少?护军、厢军总共有多少?你可知道,你每收复一座城市,朕要派去多少守军?多少官吏?要拨去多少银钱?北伐!你们这些只知北伐的将领,是用大宋千万黎民的血汗,来铸就你们自己的功勋!岳鹏举,朕再给你一个机会,最后再问你一次,写,还是不写?”
岳帅慢慢直起身子,眼睛里跳动着从未有过的迷乱,多少年来,将军思索如何壮大部队,思索怎样提高军队的战斗力,思索每一个可能在战场上出现的对手。没有想过,胜利的过程和结果,都是一种沉重的负担。6。
“万岁之言,臣不能苟同。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武将的职责是保家卫国,文官的使命是治理国家,我们用的是刀枪,文官用的是笔墨,只是各自战场不同,但却殊途同归。三军将士用鲜血和生命收复的国土,交给文官去治理,他们却说,这国土我们大宋养活不起。万岁!数百万战死沙场的英魂听到这些话,情何以堪!”
皇帝转回来,君臣二人又一次四目相对,这一次谁也没有躲闪,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岳飞的眼神坚定而清澈,赵构的眼中流露出的情感复杂很多。
再没有丝毫的气愤,高宗皇帝对这个臣子从敬佩到欣慰,再到松一口气,其中的起伏回转也只有皇帝自己才明白。9。
从皇宫到山庄的路上,高宗赵构其实是忐忑了一路,想让岳鹏举妥协,又不愿看到这样执着坚定的一个人,因为要活下去而被迫低头。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明白,这种的感觉很奇妙也很怪。
当君臣真正面对面的时候,高宗皇帝幡然醒悟,岳鹏举就是岳鹏举,他不会妥协!因为他的那股子信念,比什么都重要!
“好,好,鹏举你决心已定?”
“三军可易帅,匹夫不可夺志!臣辜负万岁一片苦心岁恕罪。”
大宋朝的统治者弯下腰,拍拍岳飞的肩头,含笑叹息道:“说得好,说得好,朕可以更换大军统帅,却不能勉强爱卿的志向。矢志不渝真豪杰,鹏举你不是匹夫,你是朕心中真正的英雄豪杰。保重”
迈步出门的皇帝,脚下有些虚浮,进屋时笔直挺拔的脊梁也有些弯曲,不知是累了,还
福亲王和秦桧跟随在左右,他们都在心打量着皇上的脸色,秦桧有些失望,福亲王顿时明白,皇帝一脸平静,风轻云淡,这说明一个决定已经不能更改了。
“找一间静室,朕有些累了。”
龙如渊赶忙跑到前面带路,将皇帝请进了一间精舍,福王微笑着摆手让龙如渊退下,王爷曾是这里的常客,这间静室过去的主人是静真师太。看到皇上坐下闭目养神,福王给秦桧使了眼色,两人蹑手蹑脚的也退出房间。
“十弟,你到门外守着,朕和秦爱卿有几句话说。”
福王心头一颤,躬身应着关门出去,而惊疑不定的秦桧站在那大气不敢出,满脑子都再胡乱猜测皇上的意思。
“爱卿坐吧,不要拘束。”高宗睁开眼睛,看着秦桧心的入座。“朕单独找你,是要把岳逆一案交予爱卿重审!”
端坐的秦桧猛然一抖,连忙顺势跪下。“万岁明鉴,臣并非精通律法,而且大理寺周大人、何大人一直尽心竭力的审理此案,微臣重审,恐怕会引起刑部同僚非议岁您再考虑考虑,微臣并不是最好的人选。”
皇帝脸色一沉,加重了语气。“让他们非议去吧!朕决心已定,不能再指望大理寺了,岳逆一案也不能再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