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成王扬手,编钟的音乐弱了下面。楚成王面带笑意,打破沉寂:“过了寒月,寡人就送公子去秦国。”
重耳回过神,对楚成王连连摆手:“荆楚文化博大精深,重耳愿意滞留,潜心学习。再说,江南三月,杂树生花,正是一年最好季节,重耳不能离开君王,不愿离去。”
楚成王:“去秦国是为了公子。”重耳叹气道:“这让重耳为难,君王再生之德,重耳感激不尽。”
楚成王举起兕觥:“酒逢知己,三杯不多,公子如何?”子文有意地:“君王海量,天下肚量,他人不可及。”
“令尹德隆望尊,一语破的。酒量,海量,天下量,君王量,霸主量。先干为敬,请。”重耳微笑地说着,举起兕觥,连干三杯。
“好酒量。”楚成王亦举觥,连饮三杯,注视着重耳:“公子将来返回晋国,用什么来感谢不谷?”
重耳沉思地:“美女玉帛,君王所拥有。鸟羽、皮毛、象牙、犀革,君王国土上生长的,波及到晋国的东西都是君王的剩余。重耳能用什么来报答?城池版图,立国的根基,不要说重耳没有立足之地,即便有国土也不是用来送人的。重耳一介穷公子,实在是拿不出什么象样的东西来报答君王的再造恩德。”
楚成王:“‘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我南方楚国,拥有北方侯国所有的一切。尽管如此,还是请公子说说究竟用什么来感谢?”
重耳脸色凝重,直视楚成王的咄咄逼问:“君王谦谦有礼,君子风度,重耳敬佩不已。君王施德重耳,待为上宾,同游共猎,无话不谈,重耳对君王仰首如高山。至于报答,财富,君王应有尽有。名誉,诸侯敬服君王。君王独领天下风光,重耳实在没有什么能够报答的?”
文沉着脸:“小民相交,尚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说法。公子从楚国到秦国,从秦国回绛都,曲线返国,这恩情大于小民多少倍。公子为当代俊杰,一口回绝君王所问,心目中根本没有我楚国。”子玉将斛重重地砸到案几上,“哼”了一声道:“不识抬举。”
楚成王直视重耳,声音沉沉:“公子返回晋国,真的没有什么来报答?”
乐曲顿时停止,王宫一片肃静。赵衰的箸一下子插到壶里,自语道:“楚王咄咄逼人,郢宴对问,这不好回答。公子有求楚国,卑躬屈膝被人瞧不起;慷慨陈辞得罪楚国,死路一条,软、硬皆不行?”
狐偃的手倒握着觥,内心独白道:“子文、子玉有意激怒楚王,公子不回答不行,怎么回答都不妥。”魏?骚着头:“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怨分明。楚王恩德要报,东西拿不出手咱还有话,瓜籽不饱暖人心,是那意思。”
楚成王笑了:“猛将军快人快语,公子呢?”“说说,快说说。”子玉、子文齐声催促着。有期待,有妒忌,众人复杂的目光望着重耳,重耳咬着嘴唇沉默着。
编钟再次响起,昂扬的乐曲,如同惊雷,从空中滚过。在楚成王扬手,又戛然而止。楚成王的目光从重耳的脸上移到秦使公子挚的身上,声音有着明显的不平之气:“贵使当年用五张羊皮弄走了百里奚,如今又想带走公子。就算不谷好事做到底,也是一场买卖,总不能一亏再亏。贵使是见证人,夷吾为回绛都做君主时求过秦国,那是如何报答的?当事人在场,不能不说话?”
公子挚微微颔首:“君王所问,使臣亲自经历的,也是使臣一手办理的。”子文冷笑道:“那就请使臣说个明白,也算举个例子,做个榜样。使臣不亏呀!个人有金有宝。秦国更不亏,河西五城,可比几个江、黄、向诸侯国。”
公子挚神态十分为难:“时过境迁,夷吾、公子不好放在一起。两人虽然同为晋献公之子,同为秦侯内弟,人品却有着天壤之别。”
文用斛敲着案几,不满公子挚所言。子玉:“一个不知用什么来报答,一个有意遮掩,莫非彼此有什么勾结?五张羊皮的价钱骗去一个百里奚,成全了秦国。再有重耳一行人,秦国如虎添翼。秦侯想通过重耳控制晋国,与我们楚国北进中原相抗么?”
公子挚抱拳:“大将军言重。秦国若是有这样的胆识与远略,岂敢大张旗鼓来郢都?”子文:“说这样为话太晚,你不是来?不但来了,而且是君王的座上客,郢都的贵宾。”
公子挚:“赢挚出使,实在是君夫人思念骨肉至亲,不满晋国两朝君主背信弃义。君主拂不了君夫人的情面,所以遣臣前来说明,有求贵国。”
玉眼珠一转:“重耳去秦未尝不可?带着‘王者之剑’也没有用途,既然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何不交出‘王者之剑’,省去麻烦。”
介子推冷冷道:“此言差矣!君子不夺人所爱。”子玉针锋相对地:“夺了又能怎样?”魏?摸着自己的刀,对子玉喝道:“你问他答不答应?”魏?、子玉怒目相视,两人忽地站起,丕豹的手也握在刀柄上。
编钟响起,乐声短促,如同金戈铁马。宴会的气氛一下子变了调,由融融之乐转到一片杀伐。
楚成王冷着脸,拍案怒道:“放肆。”子玉旋即坐下,神态恭敬从命。魏?也坐了回去,丕豹的手摸着兕觥。
重耳立即站起,对楚成王躬身施礼道:“因重耳一人,闹得楚、秦、晋三国关系紧张,祸连臣民。君王不嫌弃,能有尺寸栖息之所,重耳哪里也不去,就在郢都了此残生。”
楚成王伸手示意,请重耳坐下:“公子,不谷相信秦使说的。”公子挚有意地:“当年晋国有乱,避难到梁国的夷吾急于回绛都,愿意献出河西五城,以地契为保证。又有黄金、玉璧相赠。”
玉夸大其辞地:“以半壁河山为筹码,这样的报答还算有些分量。让人听来有诚意,动心。”
文:“同为晋国公子,公子贤于夷吾,又是通古博今。迟迟不回应君王对问,有失邦交礼仪。既然公子贤名在外,就报答而言,夷吾不可能与公子同日而语,公子理应高过夷吾。”
玉哈哈一笑道:“公子奔走各国,靠各国君主恩赐活命,拿不出东西来报答,当然无话可说。”
重耳朗声道:“为个人利益割城划土,出卖国家主权来换取眼前君位,自私卑鄙,重耳决不做这样的事。托君王洪福,重耳能够得以回国,愿同君王结好,以安天下百姓。”
楚成王点头,脸上有了笑意,子玉不满地:“这是哪国的对问报答,空言大道理。”“一旦晋、楚两国演习军事,遇兵中原,重耳退避三舍,报答君王大恩。倘若得不到君王宽赦,重耳左手握弓,右手执箭,愿与君王逐鹿中原。”重耳的话语掷地有声,王宫嗡嗡作响。
秦使公子挚的手敲着案几:“谋归君位,同样有求他国。公子郢宴对问,与夷吾形成鲜明对比。夷吾卑躬屈膝,甚至出卖国家利益。公子在邦国根本利益上毫不退让,但又应诺后退避九十里,不卑不亢。好。”狐偃笑了,赵衰点头。
楚成王举起兕觥:“公子对问,绝妙之至,不谷听了心胸为之一震。晋、楚两国争霸,不谷有了对手,请。”“请。”重耳举起兕觥,一饮而尽。
文绷起了脸,摘下身上所佩的玉?,向楚成王举着。子玉的手抓住剑柄,注目着楚成王。
楚成王视而不见,击案道:“不谷没有看错,公子乃是当代俊杰人物。请满饮此觥,不谷敬你。今日酒场,他日疆场。来,干。”
“干。”楚成王、重耳举觥齐眉,一饮而尽。子文、子玉互相对视着,满脸的怒气。
编钟撞响,鼓点声声。舞者手执各种兵器,踏着雄浑的音乐,翻腾出场,跳起了万舞中的武舞。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