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们一行人甫一到达的时候,韩信自然免不了一番心潮澎湃、浮想联翩,毕竟对于每一个用兵之人,这里都足以令他们终生为之梦绕魂牵,他们也都应该到此处好好观览、深思一番②。说起来,五、六年前年轻的韩信随着广陵商帮途经三晋大地的时候,他就有过来这里的冲动,可是他最终还是忍耐住了,因为他惟恐自己会承受不了那种可以想见的莫大耻辱感。知耻而近乎勇。
而今,强秦已经灰飞烟灭,所以,他得以从从容容地来了。
韩信就喜欢从高处俯瞰四野,这也许是他的性格所使然。
此地关山带河,倒也的确是一处兵家必争的险要之地。静静地站立在一些制高点上,他也在试图推敲出当年的长平之战到底是如何一步步地进行的;不过由于此地他还并不怎么熟悉,而且双方近百万的军队在此较量(不计援军),自然那战场腹地会不是一般的开阔。他也就只能凭借着头脑中的想象了。
遗憾、伤感之余,他也不能不突然想到:赵军之所以惨败,乃至于六国的军队之所以惨败,其实冥冥之中也当是具有一种无可让人预知和抗拒的天命在作祟――为什么完成天下一统的竟偏偏是它作为后起之秀的秦国呢?而不是昔日曾经威风一时的魏国、齐国或者赵国呢?而且东方诸国人才济济,最后又为什么都流失到了它秦国呢?比如除了较早的商鞅以外,公孙衍、张仪、司马错、甘茂、陈轸、范雎、蔡泽、何寿、楼缓、王翦、蒙骜、李斯、韩非、尉缭等文、武才俊之士接踵而至秦国,“若蝉之走明火也”。实在有些让人想不通,起码是想不透彻③,也绝非功利二字就可以解释的。
难道,这真的就应是那使人敬畏的天命吗?《吕氏春秋》曰:“凡兵,天下之凶器也;勇,天下之凶德也。举凶器,行凶德,犹不得已也。举凶器必杀,杀,所以生之也”, 难道正是因为勇武凶悍的秦国能杀人,上天才由此令其止杀并活人的吗……
而今,一个甲子(六十年)的轮回快过去了,住在这长平一带的人们除了时不时会从土地里挖出一些金属的武器、残甲之类,自然也少不得会挖出些死人骨头来,而且据说有雨下得大的时候,这一带就免不了会被冲刷出更大量、也更加触目惊心的尸骨来。尤其还有那经夜不息的鬼哭声,所以到了夜间时,几乎没有人敢到这一带来。
血色的残阳就快要沉下去了,韩信于是便开始带着一身的沉重返回驻地,此行倒也更加使得他清楚地体会到:兵者,凶器也,只当以杀止杀,而不当妄动干戈;然而这只是一般的情形,特殊情况下也许真的只有杀人、大量地杀人才可能解决问题④。
因此,他便难免又生出了这种有些自私、可怕的想法:人活一世,究竟为了些什么呢?说到底,不就是应该轰轰烈烈一场吗?而何种辉煌又不是建立在众多的牺牲和痛苦之上的呢?可是,也许人生的长久还在于安稳,在于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
不过,他已经走上了这条难归之路,好在他的面前还没有那么多非杀不可之人。
② 其实,纵观整个中国古代史,长平之战都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加上后来赵、秦两方的援军,双方直接参战的总兵力合计超过了百万之众。
③ 可参见拙文《再论秦始皇何以一统中华》。
④ 明代的张居正、洪承畴是了悟这一点的,所以这二位的极大成功之处便在于不惜大量地杀人,哪怕杀的尽是无辜之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