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韩信根本无心流连于市井的喧腾和热闹,而是在一路不间断的打听之下就去到了那城郊甚显僻静的先生家,进门的那一刻,他那真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一脚没踩塌实,还差点跌出个狗啃泥。
这先生家中非常简朴,但是又透出一种逼人的整肃之气,房间里里外外除了讲学要应用的物什并无什么多余的东西。
这先生大约六十多岁,头发、胡须已经斑白,然而精神却很饱满的样子。乍看之下,并无异样,可是当先生起身取东西时,韩信才分明地注意到先生原来竟是个跛子。根据韩信听闻过的那些带有神秘感的奇人异事判断,先生也应该是一位传奇中的高人。至于到底有无真才实学,那倒是人们其次关心的了。
“小子,你打何处而来?”中气十足的先生问初见的韩信道。
“回先生,小子家在淮阴。”韩信彬彬有礼地躬身向先生答道。
“淮阴――,好!小子姓甚名谁?”
“回先生,小子姓韩名信,字重言。”
“好名字,大丈夫就应该一诺千金,不过也要因人因时,不可一概而论!哦,小子,你说你姓什么?”
“回先生,韩,战国群雄中的那个韩。”
先生顿时抿住嘴一笑,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纤细的小伙子还挺有些锋芒的。接着他便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韩信,可是韩信这时候站得太远,于是先生唤他上前来:“小子,你过来!到我身前来!”
韩信恭恭谨谨地来到了先生身边,他双腿像先生一样跪伏在地上,双手按于膝盖,两个人中间隔着一条长长又低矮的书案。先生看了韩信好一会,顿时面色上似拂过一阵春风,他一只手拍着自己的膝盖,一只手捋住自己的胡须,但颔首不语。韩信还不好意思盯住先生的眼睛看,他只注意到先生单薄的衣衫,和感觉到先生那举止从容的神态。
就这样,一老一少对观了良久,还是先生首先打破了沉默:“小子,韩喜是你什么人哪?”
韩信听到“韩喜”两个字先是一惊,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只有老实交代:“正是家父,怎么,先生居然认得家父?”他也挺感惊喜的。
“呵呵,何止认识”,说着先生便赶紧起身,兴冲冲地晃晃悠悠跑出去吩咐家人备饭,转身回来后他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不过还没有忘记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和你父亲那可是军中的老交情了,想当初我们两个平时都喜欢研习兵学,多有来往切磋。他是都尉,我腿脚不行就跟在军中参谋军机,管管钱粮什么的……哎,这仿佛还是昨日之事……”
韩信一听先生竟是父亲军中的故人,情急之下便向先生打探起父亲的下落:“先生,小子失礼了!敢问先生可知家父的下落否?”
先生方忍不住叹息了一回,毫不加掩饰地说道:“王翦老儿奸滑之至,秦军六十万伐我,我军亦准备不足,焉有不败之理……秦军又历来神速,不容我军喘息……韩都尉怎忍偷生,只我小老儿打仗没用,就先撤下来了……”
两个人相对黯然了很久,尤其韩信本来还隐约地抱着的一线希望就这样被彻底地粉碎了,他头一回竟流下了伤心的眼泪,尤其他更是因为自己能有一位这样临节不苟、欣然敢死的父亲而感动。大丈夫死得其所,又何恨焉?
“信儿――”,先生也开始这样叫他:“莫伤心,男儿有泪岂可轻弹,能够战死沙场那才是一个军人的本分!等着吧,势不可用尽,木强则折,物极必反,秦贼会有遭报应的一天的……”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韩信攥紧了拳头说,不过那毕竟是术士(楚南公)说过的话,于是他又最后补充道:“我大楚纵横五千里,英杰辈出,亦当有否极泰来之日”。
先生用力地抚了一下少年韩信那结实的后背,然后向天仰首大笑道:“后生可畏啊,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接着他便把韩信引领到自家的后房去用饭,先生今日该高兴地多饮几杯了,他实在没想到今日能够得见故人的后代。韩信自然也是大喜过望,一扫丧父以来的沉痛、孤寂之感。先生又问起他家里的详细情形,他都一一地做了爽利的回答。先生于是说本来是应该不收韩信学费的,只是现在来求学的后生们实在太少,聊聊十数个而已,而他又要养活几口子人,所以就答应减免了韩信一半的学费。
而韩信说不上是感激还是亲切,那天他一反常态地跟先生聊了很多,而先生也愈来愈发觉这孩子是一块浑金璞玉。最后,师生两个都喝得大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