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中国远征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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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日军二十五师团千里大穿插成功,使盟军腹背受敌,失败已经不可避免。四月底的一个清晨,同样鸟语花香,中、美、英三方高级将领在曼德勒城内的一个花园别墅里举行紧急会议,商讨全线撤退的问题。

    中方参加会议的有罗卓英、杜聿明、戴安澜、廖耀湘、余韶和其他参谋人员十余人。这些人都毕业于中国赫赫有名的黄埔军校,是老蒋的弟子,也许是为了体现黄埔精神,也许是要显示一下大国军人的风范,所有中国军人都腰杆挺直,正襟危坐,表情肃穆,大有虽败犹荣之感。十余顶大沿帽整齐的放在胸前椭圆形的会议桌上,成一条线。

    英、美军人对这些外强中干的中国将军并没有好感,他们欣赏的只有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的孙立人将军,不仅因为他救过英军的命,主要是他接受的是西方国家的教育,有西方人的性格和修养,和他们很接近,彼此之间相处得非常融洽,合作得十分愉快。但孙将军在前线指挥作战,没有到会。

    英方有亚历山大总司令和在他身边工作的七八个高级幕僚,还有十余名旅长及参谋长,共三十多人,济济一堂。不列颠帝国军人的姿态和中国的将军们形成鲜明对比:他们松松垮垮,坐姿歪歪斜斜,大部分人都在垂头丧气地吸烟,使屋子里烟雾弥漫。也有少数将军在津津有味的喝着咖啡,面带微笑,仍然绅士风度十足,仿佛参加的不是紧急军事会议,而是在伦敦出席某位公爵的丰盛宴会。

    美方仅史迪威将军和他的副手托马斯.赫恩少将。史迪威有气无力地靠在黑色的鹿皮椅子上,右手肘拄在扶手上,手掌托着一个硕大的烟斗,斜歪着头在默默地吃烟,表情抑郁而忧伤。缅甸之战是他来到中国战区所指挥的第一次战役,所谓首战必胜,他曾经满怀豪情,信心百倍地想导演好他的处子秀,可如今,流水落花春去也,使他威风扫地,一世英名付诸东流。今天他身穿普通的美式士兵服,没有佩戴军衔,军帽倒丢在眼前的桌子上,孤傲地显示着主人的性格。

    这个美国老头子很精明,他要是穿上美国陆军将官礼服,佩戴上中将军衔,前来参加这个会议,那他就太掉价了。因为他只是个陆军中将,而在座的中、英两军将领中,仅上将就有好几个,亚历山大还是元帅呢。但他是中国战区总参谋长,官职仅次于蒋中正总司令,中国战区包括缅甸及印度支那,所以他的地位和职务应该在这些人之上。让他肩扛比下属还要低的军衔和他们一起开会,那该是多么尴尬和滑稽啊!在众人都衣冠楚楚的庄严场面,普普通通,随随便便,吊二郎当,反而显示出他的地位和独特的性格,使别人相形见绌。

    会议刚开始,中英两军的指挥官就发生了激烈争吵。挫折与怨恨使本来就有隔阂的两军关系更加微妙,焦头烂额之下,更容易使人心浮气躁,动辄发怒。缅甸之战,就像一场噩梦,把人折磨得要发疯,好在这个噩梦即将醒来。

    首先是主持会议的亚历山大总司令大发牢骚,喋喋不休地指责中国军队。他说:“军事是讲究规则的运动,军队是讲究纪律的集体,‘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是起码的纪律要求,可惜贵国军队却连这起码的职业道德和军人操守都没有。要知道,你们到这儿来,不是为英国人打仗,而是为了保卫你们的大动脉――滇缅公路。正是为了两国的共同利益,我们才有幸在一起并肩战斗。但仗打得如此糟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要是中国军队听从我的指挥,统一行动,协调作战,哪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

    杜聿明将亚历山大的话视为受辱,即刻拍案而起,针锋相对:“够了,将军!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啊!当中国军队和日军浴血奋战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你们始终在观望,在徘徊,在等待,在盘算,在斟酌,在酝酿。如果我们战胜了,你们将心安理得地呆在缅甸,坐享其成;如果我军战败了,你们就放弃缅甸,退到印度去。一开始,你们就有阴谋,设下诡计,你们这些阴谋家,你们出卖了中国军队,无耻之尤……”

    正襟危坐的中国将军们,听了杜聿明之言,都对亚历山大怒目而视。亚历山大心中有鬼,迎着中国军人如锥似刺的目光,有点不寒而栗。

    史迪威将军叼着烟斗,始终一言不发。他望着横眉怒目的中国将军们,感到大惑不解:为什么文明程度很高的欧、美洲洋人和亚洲黄色人种之间的合作会如此艰难。

    也许史迪威将军到死都不会明白,由于政治制度和文化传统的差异,中国与美、英之间永远都不会合作愉快。这个与文明程度无关。

    会议僵持着,尴尬了几分钟。懦弱的罗卓英赶忙劝解:“诸位,诸位,我们是盟军,不要再争吵了,这事要是传出去,岂不让敌军笑话,令友军心寒。不论发生什么局面,我们都应该保持冷静,越是在困难的情况下,我们越要表现得更为理智。”

    亚历山大不失时机地转换了话题:“诸位将军,现在我不得不告诉大家,目前形势已经相当严峻了。由于腊戌失守,盟军已经处于日军的三面包围之中,如不及时撤退,将会全军覆没。毋庸讳言,我们的首相邱吉尔先生已经单方面下达了撤军的命令,在这儿,我很荣幸地代表大不列颠帝国政府诚挚的邀请中国军队和我们一起撤到印度去,到了那儿,你们将感到宾至如归,敝国政府将向你们提供军事基地,给养和装备由美国政府负责……”

    “对不起,亚历山大将军,你的好意杜某心领了,但恕难从命。”杜聿明再次激动地站起来,打断了亚历山大的讲话。

    罗卓英连忙批评杜聿明:“光亭,事关大局,千万不要草率表态,再合计合计,我看亚历山大将军的话不无道理。”

    杜聿明声色俱厉地说:“我是中国军人,我的职责是保卫中国,保卫大西南,保卫陪都重庆,保卫我们的英明领袖蒋委员长!而不是保卫不列颠王国的殖民地印度支那。所以,既然缅甸不守,我的部队不能到印度去,只能回国。”

    史迪威将军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也站了起来,忠告杜聿明:“NO,杜将军,数万人马的安危系于你一身,你可千万不要太固执了。腊戌失陷了,据我得到的情报,密支那也发现了日军,估计不日也将失陷。你们的回国之路已经没有了,我劝你还是听从亚历山大将军的建议,先退到印度去。中国有句俗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印度与中、缅互成掎角之势,进可攻,退可守,在那儿建立军事基地,最好不过了。我向你保证,一年半载之后,我们将从印度发起进攻,重新夺回缅甸,打通你们的国际大通道。现在撤退只不过是暂时放弃,我们还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我很抱歉,史迪威将军。我们是堂堂的中华民国的军队,不是雇佣军。我们的原则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既然我们是从中国来的,就应该回到中国去。我相信,任何一支日军都挡不住我新五军的回国之路!弟兄们,走,回家!回到祖国的怀抱去!”

    杜聿明说罢,戴上军帽,用鄙夷的目光,瞥了一眼英国将军们,凛然而出。中国的将军们随即霍然而起,跟着杜聿明的屁股,鱼贯而出。

    杜聿明帅众将领一走,罗卓英抬头一看,见在座的都是洋人,除他之外再没有中国人了,也就坐不住了。于是,悄悄抓起桌上的军帽,打算鞋抹油――溜之大吉。

    “老伙计,你也想溜呀!不和我合计合计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了吗?”史迪威见罗卓英也要走,连忙叫住了他。

    罗卓英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唉,惭愧,惭愧!都怪罗某无能啊!尊敬的史迪威将军,其实你也知道的,我不过是个空头司令,一不能约束手握重兵的敝国将军们,二不能为你们出谋划策,在此纯属多余。再说,军情紧急,我得赶紧向蒋委员长汇报。所以,兄弟我先走一步了。将军们,再见!”

    老奸巨滑的罗卓英,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急急忙忙地走了。

    主持会议的亚历山大暴跳如雷,再次大发牢骚:“你们看,你们看!这些中国人连起码的纪律都不遵守,会议还没结束,就都退场了。这样的军人,能打胜仗吗?!”

    史迪威猛抽了几口烟斗,透过缕缕烟雾望着可怜巴巴的亚历山大,幽幽地说:“亲爱的将军,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说服他们,一定要说服这些固执己见的中国人,和我们一道退到印度去。”亚历山大有气无力地说。

    “嗯,将军言之有理,我们需要反攻,需要重新夺回缅甸,因此,就得让中国军队保全实力,请他们到印度去养精蓄锐,然后给日本人致命一击。”史迪威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我得追上他们!”

    史迪威一走,亚历山大再也没有心思将马拉松式的会议进行下去了,打算草草收场,他简明扼要的讲了几句话:

    “诸位将军,我命令你们,三天之内,务必将所属部队和装备全部撤过瓦城大铁桥,向印度转移。中国军队不听号令,擅自行动,随他们去吧,让上帝保佑他们好运。我要讲的话完了,散会。”

    众人如释重负,簇拥着亚历山大走出令人窒息的会议室,当他们来到院子里时,特殊情况发生了,刺耳的空袭警报响彻全城,一群日本飞机从云霄里呼啸而来,进行疯狂扫射和轰炸。顿时,次序大乱,人们抱头鼠窜,四处躲避。亚历山大像赖蛤蟆一样趴在一棵大树下,吓得魂不附体。一枚重榜炸弹从万米高空掉了下来,磨擦着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之声,穿透了屋顶,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会议室里,将会议室炸得粉碎。十多分钟后,敌机消失了,但大地并没有恢复宁静,到处硝烟滚滚,烈火熊熊,受伤的人们鬼哭狼嚎。将军们从大树下扶起抖做一团的亚历山大总司令,亚历抬起眼睛望着一片火海的会议室,大叫道:“我的天啊!幸亏上帝保佑了我们!”

    命运在这儿开了个滑稽的玩笑,要是没有杜聿明,要是中、英两军的将军们没有不欢而散,那会是一个什么后果,简直令人不敢想象。也许正如亚历山大所说,冥冥之中,上帝的幸运之手拉了这些命不该绝的将军们一把,要不然他们都已化作了灰烬,再没有以后的峥嵘岁月了。

    果然不出史迪威将军所料,当他回到远征军司令部时,中国军队早已出发了,踏上了艰险的回国之路。早在曼德勒会议之前,中国军队就已经整装待发了,一切都准备就绪,甚至士兵们都已坐上了汽车,一俟会议结束,马上拔腿就走,这是杜聿明早就安排好了的。史迪威并非不知道中国军队的这一行动计划,但他并没有阻止,他认为部队反正要撤,只不过是撤往哪里的问题,早做准备也好,免得临时慌乱。史迪威一直寄希望于在会议上和英国人一道说服杜聿明,让他把部队撤到印度去,然后再伺机反攻,可是牛气十足的杜聿明令他和亚历山大都枉费心机。

    远征军司令部只有二百多人在原地待命,他们都是美国人,是顾问、参谋、联络、通讯等方面的人员,他们没有得到史迪威将军的命令,不敢擅自行动。见史迪威回来了,一名上校即刻跑到他的车窗前报告:“将军阁下,中国人已经开走了,我们没有接到您的命令,没有跟着走。他们给我们留下了一部电台,五辆汽车……”

    “去,叫卡奴把电台背过来,跟我走,我得赶紧去把这些愚蠢中国人追回来。你,上校先生,带领这儿的所有人员立刻撤退,撤过瓦城大桥去,和英国人一道向印度转移。还有,告诉英国人,先别炸桥,也许我能将中国人追回来。快去!”

    “是!将军!”上校转身跑走了。

    不一会儿,卡奴背着电台跑过来了,赫恩准将招呼他上车,命令司机立即开车。这一切就像在打仗。史迪威连车都没有下,就马不停蹄地去追赶杜聿明的大军了。

    吉普车刚开出曼德勒城十余公里,一辆英式吉普车飞驰而来,迅速超过史迪威的车,?的一声,在前面的路中央停下了。史迪威的司机赶紧一个急刹车,将车停住,差一点儿就撞上了前车的屁股。坐在前面副驾驶位置上的一名警卫员,猝不计防,额头咚地碰在了挡风玻璃上,立刻就肿了馒头大一个包。史迪威就像一粒愤怒的子弹,跳下车,大叫:“是哪个混蛋?敢挡老子的车!”

    从车上跳下的是一名美军中校,急步跑到史迪威面前,两脚一并,啪地行了一个军礼:“报告将军,罗斯福总统派人来了,请您马上去机场。”

    史迪威在心里骂道:“这个该死的总统,偏偏在这个时候派人来凑热闹,想误我大事!”

    赫恩少将也跳下车,无可奈何地说:“乔,看来我们得先去机场了。”

    二人连忙钻进车里,史迪威把手一挥:“走,调头,先去机场。反正中国军队也走不远,让他们先折腾一阵吧。”

    驾驶员急忙掉转车头,风驰电掣般向曼德勒机场驶去。

    当他们来到机场时,罗斯福总统的特使已经恭候多时了。来的不是什么高官大员,而是美国家喻户晓的二战王牌飞行员詹姆斯.哈罗德.杜立德中校,还有两个副手罗伯特.斯科特和凯莱布.海恩斯。他们驾驶着一架当时美国最先进的直升飞机,就停在机场的中央。这个机场基本上已经瘫痪,飞机早撤走了,跑道坑坑洼洼,地上凹凸不平,那是被日本飞机轰炸的,除直升飞机外,其它飞机已无法起降。三人都一样的装束,身着皮夹克,脚登皮靴,头戴飞行钢盔,就站在舷梯旁,等候将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