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伟拿下的第一个保单充满了罪恶感。那一天从网络到电视,从口水到报纸,大街小巷都在流传着一个叫做孙志刚的青年英雄。国家也在同一天废止了《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人民群众与政府喉舌达成了惊人的一致,都因废止这个施行了二十一年的恶法欢呼雀跃,孙英雄的墓碑上有这样一句话:逝者已逝,众恶徒已正法,然天下居庙堂者与处江湖者,当以此为鉴,牢记生命之重,人权之重,民主之重,法治之重,无使天下善良百姓,徒为鱼肉。
不过那时正在为两块五一碗的牛肉米线,而四处奔波的保险经纪人徐大伟,根本没有闲暇用眼泪悼念“以生命为代价推动中国法制进程”的青年英雄。他正在一间狭小的房子里,当着房屋主人的面,吹嘘一份“大病保险”的好处。房屋主人是个五十出头的妇女,眼神有些迷离,似懂非懂得边听边点头。当徐大伟拍着胸脯,以一种十分热情的腔调,朝她描绘了未来美好的幸福生活之后,妇女面露喜色,真诚的看着吹牛吹到鼻子都歪了的保险经纪人,郑重的点头,歪歪扭扭得签下自己的名字。
徐大伟看着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小字,一点都不觉难看,反而像是欣赏到了王逸少的书法真迹,如获至宝,对着保单亲了又亲。三天之后,徐大伟的工资卡里多出了三千块,他看着取款机里的数额,激动得手心冒汗,一个劲咂舌头。那会他已经和李雯雯分开一个月,每一次路过学校的时候,都紧张无比,生怕李雯雯秀发飘飘,旖旎妩媚得出现在眼前。但那会意淫完卡里的三千大洋,他便鬼使神差的跑到十公里外的学校门口,站在一边徘徊踌躇,很有可能变成为爱献身的“望妻石”。李雯雯始终没有出现,徐大伟哀声叹气,发现没了李雯雯,即使卡里有三百万,也如吃了块白蜡一般,索然无味。
两年后徐大伟在云州新区开了他的第一家房产置业公司。挂牌那天,他胸前挂着一朵鲜艳欲滴的假红花,同新区房产局副主任剪彩庆贺,满面春风。之后状如一个新科状元,对着笑盈盈的李雯雯轻声说:“这一切都是你的。”李雯雯幸福得差点昏过去,像是公主找到一个才华横溢的如意驸马。
徐大伟那天在校门口等了很久,直到太阳落下,天色已昏,他才拖着两条腿离去,失望得一无是处。接下来的一个月,他再也没了好运气,跑遍了所有能跑的客户,嘴巴如一个不慎倒满啤酒的玻璃杯,汩汩泛着白沫,心中更是着急异常。上次做单赚来的三千块,被赵奋斗借走了两千,他看着卡里越来越少的数字,心情也越来越低落,终于真切体会了一把坐吃山空的无奈。
赵奋斗拿着徐大伟给的3000块钱,一脸抑郁的交给了公司财务。他只在一家物流公司当了一个月的临时职工,看管了两周仓库,便被老板愤然辞退。仓库三天前失窃一件货物,事后老板一口咬定价值3000元,仓库管理员赵奋斗有口莫辩,急得眼睛血丝密布。本来老板说赔钱了事,可赵奋斗态度太过恶劣,简直就如一头恶狼,盛怒之下,诬赖仓库管理员监守自盗,当即辞退。赵奋斗闷头一声不吭,连辩解的心情都没有,回去就给远在云州的徐大伟打电话,说要3000块救急。
被诬赖成小偷的赵奋斗,从财务室出来便直奔老板办公室,当着公司六十几人的面,赏了仇人一套组合拳,外加一招杀伤力巨大的后旋踢,然后拖着哭爹喊娘的仇人的腿,缓缓步行3米,最后咬着老板的耳朵说:“那3000块是你的医药费,你可要收好了。”老板满面是血,一个劲点头称是,忽然发现点头不合适,又赶紧摇头说:“不要了,不要了,壮士你拿回去吧。”赵壮士心下大爽,哈哈大笑出门去,我们岂是蓬蒿人。不是蓬蒿人的赵奋斗,出门便猥琐得躲到电话亭下,给徐大伟打了个电话,着急的说:“我到你那里躲躲,刚把老板揍了。”说完也不等徐大伟回应,匆忙挂了电话,奔着火车站就去了。
8
在徐大伟刚苦口婆心劝那个妇女签保单的时候,苏亮已经通过了云州市公安局的政审,他每天晚上睡觉都能笑出声来。3个月前,着一身深色西装,配咖啡色领带的苏亮,站在公务员面试的考场里,激动得大声说:“国旗在上,我的一言一行,绝不玷污金色的盾牌…我发誓,以我生命守护正义,以我的廉洁守护正义。”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紧张,总之颤抖得十分可疑。
到警队报到那一天,他摸着帽檐上银光闪闪的警徽,心里有万丈豪情,恨不能立时当街抓一破坏社会安定的犯罪分子,以报答祖国的知遇之恩。不过他没有上街,而是觉得应该先向李雯雯倾诉一下自己报效祖国、服务人民的豪情壮志,不能自制得给李雯雯打了电话。李雯雯正望穿秋水,一脸愁容斜躺在宿舍的床上,对这一本相册翻来翻去的看,照片上的徐大伟笑得像只进化不完全的远古野人,可她却越看越觉得甜蜜,心底里还认为那会的徐大伟的比金城武还好看。
“祝贺你,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李雯雯的声音不咸不淡,让苏亮一肚子的话都生生憋了回去。苏亮像是便秘一样,闷得十分难受,在电话里支吾半天,提心吊胆的问李雯雯:“晚上可不可以一起吃饭?庆贺一下嘛。”李雯雯眼睛一亮,兴奋的问:“徐大伟也去吗?”菜鸟警察的心立刻灰蒙蒙一片,假装若无其事的说:“我还没邀请他呢,第一个邀请的是你。”
李雯雯瞟了一眼照片上笑得?人的徐大伟,想到晚上就能见到这位心上郎君,小脸渐渐变红,对着电话说:“好吧,你下午到学校来接我吧。”当天下午苏亮穿上崭新的制服,把头发梳得油光可鉴,出门大手一挥,很潇洒拦了一辆出租车。李雯雯则在宿舍张罗了半天,衣服换了七八件,越换越不满意,急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最后她还是换上了一条白色连衣裙,这条裙子是徐大伟用卖劣质水晶的钱,给她买的。当时这对小情侣在云州的供销大厦里漫步,李雯雯路过一个专柜,两只眼直勾勾得盯着一条连衣裙,很不文雅得使劲咽了下口水,过去一看:800块。她的脸好像一本只载有失望同义词的小字典,写满了可惜、不甘等等能表达她此刻心情的字眼。徐大伟站在一边犹犹豫豫,猛地咬了下嘴唇,大步流星过去把裙子取下,用着不容抗拒的口气对自己的女朋友说:“去试试。”李雯雯刚从试衣间出来,徐大伟便成了一头老色狼,跑过去轻轻捏了下她红扑扑的脸蛋,柔声说:“我喜欢你穿白色连衣裙的样子。”
李雯雯走在校园里,衣袂飘飘,若天上的仙女,没有沾染一点凡间俗气。苏亮站在远处看着她,觉得那个朝他袅袅婷婷走来的女子,美得晃眼。女子轻哼着刚从梁静茹那偷学来的《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我们再见面,时间会不会倒退一点,也许我们都忽略互相伤害之外的感觉…
十五分钟后徐大伟走到校门口,手里攥着银行卡,一会垂首踟蹰,一会翘首以盼李雯雯的婀娜。如果时间真的会倒退,好让徐大伟调整步伐,再快一些,就能看见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李雯雯。“如果哪一天我们都发现,好聚好散不过是种遮掩;如果我们没发现,就给彼此多一点时间…”过了四个月,在某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徐大伟看着哭成泪人的李雯雯,心如遭到针扎,疼得直吸冷气,一下子把她搂在怀里,讨好的说:“我去找过你的,那天我在学校门口站了三小时。”李雯雯胸口一热,能融化地上厚厚的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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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了几个错别字,和语句不通顺的地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