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温咬牙环视,身后孙立和马扩各引军攻来,如入无人之境,面前的桃花商行护卫队也在咫尺之间,他的几十名亲兵属下全压上去抵抗,仅仅稍缓敌人脚步。不由惨然道:“我目标太大,逃不了了。小乙,你自己走吧,庆许能捡得一条小命。”
范温萌生了死志,对面前这位同村同族的小辈反倒有了几分慈详,道:“以后别作山贼了!去江南那边吧,据说那边一亩的水田能有三石谷子,每年还可种两三次,即使同样有无数狗官,但至少还逼不死人吧。”
“头领!”范小乙茫然地叫。
“范温,可敢与我一较高下!”孙立眼见贼首在前,兴奋喝道。
范温鄙夷地瞥他一眼,冷笑道:“狗官,你跟老子斗了两年,毛都没赢一根,那点本事配得起我范温的人头?!”
自知不能幸免,他扬起了佩刀,就要来个自杀式袭击。可是突然又想:自己这般冲杀过去,或许能杀得几个走狗,但必定要死在狗官手里,让他平白得了好大一份功劳,到时升官发财,不知又有多少人受难。
罢了,自己作了那么多的孽,也该给地府的父母妻儿积点福德。
他下了决绝之心,又对小乙道:“小乙,我将人头给你,你拿去向桃花商行的人投降,让这些狗官兵摸不到半点便宜!”说罢,也不愿惺惺作态,只将刀往脖子一抹,顿时鲜血飞溅,一命呜呼。
范温的尸体自马上跌落,范小乙双手震颤,那心爱的朴刀抓个不稳,啷铛落地。他腿脚虚软,委顿在地下,一时头不能思,口不能语。
“范温死了,范温死了!”官兵大喜,齐声叫喊。
尚在抵抗的山贼们一听,见到果然没了头领,那能再有斗志,不是投降,就是拼命地溜走。倒是范小乙闻声一震,抹了一把脸,一骨碌爬起,捡了朴刀,一把砍掉范温的头颅,向护卫队投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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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坞,保安大营。
黄明晰、弘莺莺与保安队的军师杨延之、副队郑浑纯、监军魏炭头、斥候队长宋德兴几人正齐聚一堂。
当黄明晰接到商队遇险的消息,曾打算不顾一切地上岸营救。当然,这只是一个打算。弘莺莺用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念头:“你想让兄弟们死无葬身之地?你想身败名裂?”
保安队的队员均出自于沙门岛。
对于后世的人而言,海岛意味着蓝天、白云、阳光、沙滩、和比基尼。对于宋人而言,海岛意味着荒蛮,饥饿,和穷凶极恶的海盗;其中最让人惊悚的当然就是除死刑外北宋最重的刑罚――流放沙门岛。
沙门岛位于大谢岛对面,眼望可见处,这个一点四平方公里的小岛上有百多亩田地,为岛上八十户人家所种,这些田地出产的谷物还有登州提供的三百人份量的粮食就是沙门寨的所有食物来源。
按着这个份量沙门寨最大极限收容人数是八百人,但实质上每年流放过来的犯人就已经过千。
多出来的人怎么办?很简单,套在麻袋里拴上石头扔到大海了事。
神宗年间,马默任职登州府时,曾痛其弊端,更改了海岛配给的法制,建议说:“朝廷既然宽恕了这些人的生命,如果把他们投入海中,便非朝廷本意了。今后沙门岛名额超员,可以挑选发配沙门岛多年而无犯有过错的人移到登州。”宋神宗对此十分赞许,立即下诏书认可,以文字的形式成为定制。
可惜效果是暂时的。配给的物资因为贪污不但没有增加反而减少了,而时近北宋末年,犯人人数越来越多。按名册算,现今岛内应有人数三千出头,所以任沙门寨主多大的胆子也不敢将两千多的人移到登州去。况且近来,登州各县的牢狱早已是人满为患。
这个时势,人命算个什么?
所以,黄明晰轻易用便宜如猪狗的价格向沙门寨主李庆购买了一百的囚犯,这是桃花坞保安队的来由。
保安队对官方几乎是公开的存在,不过只要他们仍然呆在桃花坞,基本上没人管的。毕竟在大多数宋人眼中,沙门岛和大谢岛都是海岛,没甚区别。可是如果让百人上大陆去晃荡,给人宣扬开去,即使是知州王师中,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往好处想,桃花商行马政也是有份的。他怎会袖手旁观?!”弘莺莺安慰道。
黄明晰一叹,也只能如是。不过,保安队的人倒是十分安乐。郑浑纯是马雄外放桃花商行护卫队时的推荐人,他很光棍地道:“马雄做事踏实谨慎,手下又有三百人,无非面对三千的乌合之众,如果不能杀出一条血道,也没面目见我。”
郑浑纯曾经在沧州做个边军的营指挥使,对这个时代宋军和盗贼的战力都有很深的了解,他的话让黄明晰乐观了几分。
不到半个时辰,登州分行又送来急信,书道:“大捷!孙立、马扩来援,马雄率护卫队阵砍范温,俘敌近千,王世隆与平二安然无恙!”
黄明晰看罢,拍桌大笑:“好,很好!”
保安队众人连忙接来看了又看,都羡慕地道:“马雄这厮撞了大彩,如果当时我在••••••”这些人一个二个都浮想联翩。特别是宋德兴,眼睛几乎都红了,惹得侍候在黄明晰身边的崔实在一脸鄙夷。
弘莺莺微笑道:“好了,奴家去准备船只,岛主也该往登州走一趟。”
宋德兴馋着脸问:“我可不可一起去?”
“你去干嘛?看人出风头?”崔实在道:“还是我与炭头最有用!”他小脸满是骄傲,作为黄明晰仅有的随从小厮,他当然是去登州的一员。
宋德兴是西夏边境的沙盗世家出身,当初满门被斩首时,他年纪小逃得一命,只被发配三千里而来到沙门岛。这厮自幼养成的性子最是凶厉,只见他瞪着崔实在,狭长的两眼骤然一眯,那忠厚的脸容顿时凶神恶煞起来。
犀利阴毒的眼神吓了崔实在一跳,让他情不自禁地往黄明晰这边躲。
黄明晰不理两人的争执,叫苦道:“这一趟路倒有点头痛。”
不说护卫军的胜利,单是这次商行的损失和抚恤,登州神宵宫的高延昭、刀鱼巡检的马政和他作为桃花商行的三大东家,必须要会上一会。高延昭那神棍且不说,马政却很难让人面对。只要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不知马政打着什么心思的情况下,黄明晰就是应付,也不知从何而起。
“小老儿以为岛主对问题看得太过。”杨延之道:“以岛主的名声,即使是王师中,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加害于你。何况,即使那北伐的流言是官府的阴谋陷阱,难道他们真的期望岛主一界书生挥师北上,收复故土?”
黄明晰一听,对啊,他受弘莺莺的看法影响,多少觉得是自身的一时势大才引来登州大佬的警觉。但是,马政真要对付他,有无数手段,何必搞什么北伐之类的传言?
追溯此事的缘由,还是因为他一时的疏忽,将女真叛乱和阿骨打称帝之事随口道来,引来马扩的注意,最终有此风波。
由此可知,他的预知能力才是个中关键。
说不定,闹得人尽皆知的北伐风波,只是因为马扩的胡言乱语而导致桃花坞有了这样的传言,而正好遇上马政试探他,因势利导而已。
换个角度想,甚至,这事是不是马政搞的鬼?按说像他这样的一方大员,不可能拿军国大事来开玩笑。说得老实点,这很幼稚,不似官场老手之所为。
“我认为,登州能有实力如此快速的大范围的操纵流言者,只有可操持军方势力的两人:王师中、马政。其他人,例如通判宗泽,是新人上任,没有势力做此事;神宵宫的高延昭势力也出不了登州,而且跟我们的利益牵扯很深,他的师傅张老神仙也不会允许他乱来,其余地方势力就不足道。”弘莺莺纠正个人看法,道:“再看事情起因,马扩的作用最大,因此马政最有可疑。奴家建议岛主可以试探一下。毕竟民不与官斗,岛主最好早点与之摊牌,探清他的想法。
奴家觉得现在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范温的死对于登州上下官员的意义,只怕难以形容。马雄乃至我们桃花商行的护卫队必定一举成为登州最耀眼的明星,岛主若能借其势,当可提高自身的筹码。”
“有一点优势,岛主也不要忽略,”杨延之补充道:“您是程学究的得意门生。”作为洛学传人,程老夫子本就名闻天下,与士人阶层、各地官员均有广泛而密切的关系,而且他收的弟子,不少都有地方势力和官方的背景。在天子与士人共治天下的大宋,无人敢轻视如此一个大儒的影响力。
说来,黄明晰其实也是有坚硬后台的人。另外,还有一个可以利用的,那就是能够跟徽宗说得上话的张老道士。
看清自己的实力,无论对手是谁,黄明晰真的不用害怕。他想了一想,哑然失笑,内心也踏实了许多,不由赞道:“杨军师困于保安队,倒是屈才了。”
保安队设立的军师,跟普通意义的不同,只要负责文书工作,后勤补给,军法裁决,还有最受黄明晰注重的思想教育。职能说来很大很广,但在一个仅只百人的小队伍,其实还是很轻松的。
“现时的生活,正合我意。”杨延之淡定地道:“而且,岛主怎是平凡之辈。一开始的百人保安队,现在又新招近五百,再过一段时候,我还不知有没睡觉的空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