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说起这元启曾是因为偷了化蝶的玉佩而被拐入这勾栏的。当时我委实不能相信那个穿着华服,浑身荡着一股富家子弟才有的气质的小少年居然会做这种不入流的事儿。
而眼下这家伙正挤在人群堆里,双手揣在袖口里,脸上看似漫不经心,那眼神却贼溜溜地。在众多人之间挤上挤下,穿梭来穿梭去。
一波又一波的叫好声响起,前排有位客人喊得尤为响亮,甚至激动得站起身,银子才抛往台上,囊袋系好了正往怀里揣去,便让后面的元启顺手给捞了。
……真真是无形手。
据我的观察,元启这小子还挺有品位的,专挑那五官良好,长得人模人样的下手。
“这孩子,身手不错。”不知何时化蝶已立在我身旁,他大笑着,目光灼灼地望着楼下。
“他做这个有多久了?”我颇忧心。
“比偷我的时候技术熟稔多了,想必也练了不少人。”
“你也不管管?”
“我可管不来。只要他不是接客,什么都好说……”化蝶一脸事不关已的摸样,迈步回屋,却与匆匆上楼的赵管事撞在了一起,他斜一眼,也没说什么便走了。
我沉默了,
抚额侧头,无语之。
“蝶公子今儿个脾气劲儿又犯了?”赵管事揉了揉被装疼的手臂,好奇地打量着我,“呦,您的气色也不太好。”
“我觉得这勾栏里的人啥都好,就是一个赛一个八卦,这点委实得改一改。”
赵管事怔愣,方规规矩矩道:“您说的是。”
我垂下眼皮,嘴微微动了动,“我见着勾栏里最近人乱得很,似乎不止一些江湖人士。楼里的公子们这几日接的都是些什么客人啊?”
“自命清高的的文人雅士,也有商人和前来应酬的官大夫。”
如此看来乐此不疲,流连忘返的是些大富大贵之人。
……想必也不缺那点银子。
我瞅了一眼,混迹在人堆里玩得正起劲,额上汗涔涔的元启,不免胃疼得紧儿。
倘若他被抓到了,再赔礼道歉也不迟。
这么想着,我也就心安了。
这一厢,赵管事瞟了我一眼,悠悠地补一句,“当然在那些人之中也不乏一些地位比较高的妇人和富贵人家的女人们。不过最近江湖人士多了些,所以她们也来得少了。”
“如今女人们光顾勾栏,与这些容貌俊俏的男子打情骂俏,饮酒作乐,赏画吟诗,不是一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果真是世道变了。”话刚落,我便愣住了,呆呆地望着楼下。
有一人立于灯火下,那一处全然没有俗人酒席上的吆三喝六,狂呼乱叫,或许有……我也听不到了,这片刻间满目都是一人,光是看着他便觉得凡尘往事全被抛于身后,那种感觉似乎是一片荒芜的黄土地上,突然出现了一株树枝,枝上有嫩芽,而那嫩芽正在倏地绽放,翠绿惹人,清新宜人。
我竟没想到我这颗犹如老树般的心脏也能嫩得芽似的。
赵管事现在好没眼力的,插了句话,“老宝为何突然问起了勾栏的客人?”
我手撑着下巴,凝思,瞅着楼下,慢悠悠地说:“因为我在想,这个人是该属于文人,儒商还是官大夫……”
楼下十步之遥,
人声鼎沸间立了个白衫男子。
他神色略微疲乏,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宁静与美好。
和周遭的人比起来,他穿得有些寒碜,布料不是江南产的布料,边角处被黄泥染得有些污渍,总之有一股落魄书生的模样。
文文弱弱,俊眼修眉。
我自问素来也不见得有多爱读书人,起码勾栏里面那个时不时拿着扇子佯装风流或捏着一册孔子孟子四书五经,偶尔吟诗谱个淫曲的辛召丝毫引不起我的兴趣。
可一见楼下的这个人,我的心里就一个劲儿地怦怦跳个没停。
眼神都管不住,直胶在他身上,恨不能缠缠绵绵誓死方休。
真够邪乎的,
我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
果不其然,心跳得更厉害了。
……此人身上有股特别的气质,令人侧目。
他周围坐着的人,酌酒间,却也都顿住了,一个个哑了喉咙似的,眼神都若有似无地飘忽着盯向了他。
可那书生却没怎么在意,隔着远远地望着戏台。
“很明显。这位客人不属于文人也不是官大夫更不可能是儒商。”赵管事依着我的眼神看向他,嘴唇有个隐晦的笑意,“他身上有一种江湖的味道。”
“赵管事,你莫不是最近接待江湖人士给接傻了?这么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可能是闯江湖的人?”我满腹疑虑。
“正所谓‘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说的就是这种人。”赵管事负手,很认真地盯着楼下的人看。
赵管事这会儿一点儿也没有平日里和我结算账簿的时候那股子正经样,反倒有一种高人的态度。
我这时也不免得怔了一怔。
抱着一丝疑虑二分虔诚地看向了那人……文质彬彬的表情,谦和的笑意,他抬手从怀里掏出了几贯铜板一起抛向了戏台上。
只见那手纤细修长,指骨有力,怎么看都是个拿笔杆子的。兴许吹个萧还成,但不像是能拿得起啥神剑的。
我再一次望向了赵管事,生生否定了他的判断。
不得不说,赵管事有时候高深起来……还真能唬住人。
我悠悠地问了一句,“老赵啊,二楼销魂阁里头结了帐么?”
“瞧我这记性。”赵管事明显一抖,拍了拍脑袋,“竟把这事儿给忘了,我这就去……”他忙收起高人变幻莫测的脸,灰土灰脑地一溜烟儿地跑了。
我笑了,强迫自己将眼神从书生身上移到了喧闹的楼下的一角落里,只见那小家伙银票是捞了一大把,贼小得只留了一道眼缝,想必收获颇丰。
而这会儿的戏也唱得告一段落了,人也散了一半,等会儿就是轮到说书的上了。
那书生扔完了铜板,也无味了,视线随着人来人往也挪开了,眼睛盯着桌子上的酒肉。
他看得很是仔细,也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连元启那小子从他身旁蹿过去都不知情。一蹭,一捞之下,我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着实有些看不下去了。
赵管事还吹嘘着说这书生是高人……
哪有高人被小毛贼顺走了钱囊还不知情的。
元启也是,平日里偷偷富家子弟也就算了,怎么连这个一个清贫书生也不放过。
我径直下了楼梯,朝俊秀书生走去。
只觉得越走近他,心里却紧张得慌,暗暗告诫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也不是男儿装扮么,堂而皇之地“上”他便成了!
他突然像是也察觉到了我不太含蓄的目光,一双修目朝我瞥来。
我怔了怔,只觉得光是被他看着就有些沐浴春风,在我被沐浴的同时,一个没眼力的人拎着酒壶就撞向了我,于是我真的酒给沐浴了,一时间脚浮得很,没姿势大大咧咧地仰摔在了地上。
旁人没一个能预见我会行此大礼,皆有些愣。在那些怔愣的眼神里,有一个人的眼睛格外的有气度。
我咧嘴,爬了几爬,还想摆个好姿势。
一旁那书生就蹲下,使力气搀扶我,用那有气度的眼神打量了一番,“这位公子,可有大碍?”
“无妨无妨。”只是我这腰被破酒壶砸得疼得紧,他若能给我揉上一揉是最好不过了。
他捏着手袖,体贴地给我擦了擦胸前的湿料,擦了一会儿便很认真地盯着我前襟看。
我兴许是被酒味冲得有点晕,脸也热了,按住了他的手,忙不迭地说:“多谢,我自个儿来。”
他抿起的嘴舒展,唇荡起一条线。
原本以为他会说,衣衫湿,莫着凉了。
结果他说的是:“可惜了这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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