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缸里没米了,这么多人,没吃得又没藏处,这可咋办哪?”
“嗨,米少了,你咋不早说?这几天,我光顾着下山寻摸队伍,咱区上拨给的那两担米,忘记背回来了。眼下各处都有军队,再去也晚了。真要命!啥事都撵到一块了。这……这可咋办?”曹林着急得搓手顿足,直在院子里转圈。
曹嫂急得垂头咂摸一会儿,开始抽泣起来。
曹林纳闷的拉住她的衣襟,问道:“你这是咋的啦?”
曹嫂停住抽泣,吞吞吐吐的对丈夫说:“要不是,这兵荒马乱的,咱,哪有这么多难处?这山里住不下去了。我,倒有个主意,就怕你和同志们不答应。”
曹林见老婆掉泪,欲说又止的样子,想起杨通的一句话,挺了挺腰板,劝说道:“啼哭个啥?杨队长不是说过吗?敌人不让咱们活,咱就一定要活下去。有困难大家出主意想办法解决。你有啥主意快念叨出来,我看行不?”
曹嫂把声音放低,沙哑着嗓音,开口说:“到……回我娘家去。今年他们那年景好,去了能管饭更好。不管时,咱们打零工,讨吃的,也能混过几时,等慌乱过去再回来。”
此刻,曹嫂话音中带着悲痛,不知底细的人,以为是她害怕了。其实,问题就出在这个“回娘家”上。
这可是说来话长了,曹嫂的家在西山堡外北张营子。在日寇占领时期,以马盘岭长城为界,北是伪满洲国,南属伪蒙疆统治区。曹庄在山背,西山堡在岭南。两地相距几十里路,却是两国界属。双方戒备严紧,为曹嫂走娘家带来人为的障碍。
前年夏天,她抽空闲回娘家探亲。满怀高兴的离开家,行到马盘岭,被守卫队小队长歪把子钱昌看到,见她模样受看,淫性发作。借口戒严,禁止通行为由,竟拘留强奸了她。
事后,曹嫂想去寻短见,可是,又舍不得孩子们。气愤难忍的她,将钱歪把子告到当时的警察署。警察署长牛耀宗吃了钱歪把子的贿赂,反倒将曹嫂定罪下狱。
当时曹林被日本人抓到东北阜新煤矿做苦工,家中只有年迈多病的老父亲。老人家得知儿媳遭难,连夜跑去警察局求情。
贪婪的牛耀宗见无油水可捞,吩咐狗子们阻拦他进入。老人见投告无门,一怒之下,大骂一通,然后撞墙而死。
抗战胜利,大树一倒猢狲散。牛耀宗畏罪逃跑,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政府接管地区,曹嫂得以释放,曹林也回到家中,一家人团聚。
这段不幸的遭遇,是曹嫂一生最大的痛苦,在心底里留下无法抹平的创伤。自此以后,她最忌讳说:“回娘家”这句话。平时也不愿去回忆它,每当人们有意无意的提到这句话,即刻勾起她的不悦。这会儿,面对眼前的困难,她勇敢地提出来了。
曹林皱眉一琢磨,说:“恐怕不行,那边是敌占区,杨同志他们不会去的。”
“跟他们合计一下,不行再想别的法。”
“依我看,准能行。”突然一句粗亢爽朗的话音,冷不叮把曹林夫妻俩吓了一跳,他俩转脸一看,原来是佟小开。
“我只当是谁呢?”曹嫂问:“你啥时候来的?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咱们还是回屋里去,跟大家商量吧。”
三人回到屋内,还没开口,杨通先问上了:“你们唧唧鼓鼓的在外面议论什么呢?”
爱说话的佟小开抢言道:“我们现在是吃无粮,藏无处。继续留下来,不被敌人抓住,也会冻饿死。曹嫂说,她娘家在南大川里。那边虽然是敌区,但是平川应该查管的不会太紧。想让我们暂时过去,躲避一时。”
伤员们听了,议论纷纷。重伤员王雨田说:“只是路远,你们还行,我没法走动。”
王贵说:“躲还躲避不及呢,还把自己往老虎口里送。那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张奎说:“我的伤还有病都需要药,山里缺医少药,到那边离堡子近,能找到医生,我情愿冒险转悠一趟。”
冯善本是鸽子营人,挂花后总思念老母亲。他说:“我愿意去,到那住些日子,混不下去时,咱就往我家靠拢。”有的说安全,有的说危险,各执己见。
曹林安慰重伤员说:“走不动的,路上我可以背着。到了亲戚家,他们不管饭,我凭卖力气也能挣钱,饿不着的。”
杨通见大家议论的差不多了,开口说出自己的看法:“在过去的记载中,有过这样的事例。当敌人去远征,就钻到敌人的老家去度安闲。现在轮到咱们头上了,只要大家一条心,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说老实话,我也不敢说到那边就安全。但是,现在,我们面临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离开这里。”
大家听了杨通的话,觉得有道理,便商量起南行的具体办法。
曹嫂把仅有的粮食熬了半锅粥,人们热乎乎的吃喝完,趁着天未亮,收拾行囊起程上路了。
大牛出发时非要带上他的盒子炮,杨通劝他说:“这东西只可以在家玩,带到那边会惹祸的。先把它藏起来,等回家来再玩。”大牛恋恋不舍得把它塞进墙窟窿里,又用泥巴糊上。
曹林决定轮换背着两个重伤员,其余能坚持的都拄上个棍子自己走。杨通伤处多,自行不便,大家一致意见由佟小开背着他。杨通说什么都不肯,坚持要自己拄着木棍撑着行走。
曹嫂把应用家私、锅碗、铺盖做一个担子,临行前,眼含热泪,轻轻上了门锁,默默地凝望在大门口,不愿离去。
大牛有些着急的说:“娘,叔叔们都走远了,咱们快走吧?”
曹嫂再次看了看自己的家,手携二牛,挑起担子,迈开沉甸甸的脚步,走几步,回头看看,心中酸楚楚的。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留恋这个自己住过的破旧的家。最后,嘴里叨念着说:“对不起,为了活下去,我们走了,我们还会回来的。”
山谷里,白雪晶莹耀目,严冬飓风呼啸而过,吹打着不堪一击的人们。大家将能穿的都穿上了,有的披上了棉被,还是冻得嘴唇颤抖,牙齿咯咯打噤。只有曹林和佟小开搀扶、背着伤员,累得头上淌出白毛汗来。
这支伤、病、妇、幼共十一人的队伍,闪过大道不走,寻避静狭小道路,吃力的慢行在高山深谷里。行行歇歇,歇歇行行,上山下坡,相互照应,相互扶依。
九岁的大牛机警灵快,懂事的跑前跑后,一会儿当尖兵,前面查看动静。一会儿当传令兵,前后传递着消息。探查道路,选择捷径,成了这支队伍的重要战斗员。
每逢遇到爬坡,曹林和佟小开要上下反复好几趟,帮曹嫂背上去东西,抱上去二牛,背扶伤员们爬坡。
佟小开上到高高的山坡上,回头望过去,见大家一个个打扮得活像一群逃难的难民。就是遇到敌人,也认不出来这是县大队伤员,他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日头落山时,人们刚刚爬到大岭的半山腰,大牛在岭头上往回摆手!杨通定睛一看,原来是发现敌情的紧急信号,当即通知大家马上就地分散隐藏。
时间不长,三十几个美械装备的蒋军士兵,顺着山坡匆匆而下,奔北山方向去了。敌人走远了,队伍又集中起来向前进。就这样,一路上,先后遇到三次敌人,都巧妙的躲了过去。
经过两天一夜跋涉,在第二天的后半夜,逃难队伍终于顺利到达了西山堡外北张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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