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哏,”一直杵在一旁的李羊倌,用手抹拉掉脸上激动地泪珠,干咳一声,回答他:“你今个儿一准走的劳累了,这鬼天气热死个人,咱哥俩坐到院子里,歇着凉,听我慢慢唠给你听吧。”
来到屋外,贺明把身上带的水壶、挎包放到房檐下的石桌上,脱去外衣。李羊倌搬来两个木墩,两人围桌坐下来。
李羊倌再次端详一遍贺明,轻声问他:“兄弟,你晓得吧?这些日子咱这儿世道可不安生。地主土匪叛乱,杀了好几个区上的干部 ,还到处抓嫌疑犯。你带着枪一路过来,可是有点扎眼。咱们说话小声点儿,省得招惹是非。”
贺明警觉地往黑黑的四周院墙扫了一眼,随即也压低嗓门,催促他:“哥,我家到底出了啥事?你快告诉我吧。”
李羊倌边寻思着话题,边习惯地从腰间抽出旱烟袋,把烟锅伸到口袋里装上一锅烟丝。抬起头瞄了一眼焦急的贺明,可能是觉得这个时刻抽烟不合适,迟疑地停滞在手中。他用舌尖湿润下干涸的嘴唇,低沉缓慢地讲了起来:“你爹那年冬从坝外返回来,因为路上挨饿受冻,一到家就病倒了。当时,家里缺吃少穿的,哪有钱请医生调治啊。你娘愁得没法子,只得去地主家借债。她连跑了好几趟,冷半川就是一文不借。眼瞅着你爹的病越来越重,我和村里的几个哥们商议合计后,上山砍柴、打猎,用挣回来的钱给你爹看病抓药。营子里的乡亲们又帮凑了几斗粮食,总算对付过腊冬。前些年你家借过冷半川二十块大洋,刚一开春,冷家的大管家“狗命鬼”赖波,就拿着帐簿逼上门来。他手拿算盘,嘴里咕哝着:本加利――利滚利,几年时间,二十块变成整整一百块大洋了。唉!这人都穷得叮当响,卖了老婆娃子也值不上一百块大洋啊!”随着李羊倌的诉说,贺明的拳头越攥越紧,气息也越发的急促起来。
李羊倌说到此,刹住话题,把装好的烟杆叼到嘴上,拿起火镰对准火石“咔咔”两下,火石闪出火花点燃火镰,羊倌将火绒按到烟锅上,“叭嗒叭嗒”猛劲地抽了几口,一缕烟从羊倌的嘴中吐出。他稳了稳神,看看贺明着急的神情,欲言又止。
贺明捱着性子看着羊倌哥忙乎,这会儿急了,紧着追问:“那后来哪?”
“后来,管家狗命鬼看到你爹快不行了,三番五次的上门催债,你娘没法子只好把那三间房子顶了债。没过几天,你爹病上加气,一口痰噎到嗓子眼儿,就……去世了”。羊倌说到此,低声呜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贺明一股酸气涌到喉头,无声的眼泪像雨后的岩泉,唰唰的洒到胸襟上。“哥,接……接着往下说。”他声音颤抖,用近似沙哑的嗓音催促羊倌。
李羊倌用手背抹去他那通红眼眶中的泪水,难过地接着说下去:“你爹的尸体停放在家里,没钱买棺材埋葬。有人出主意,找个席子包巴包巴埋了算了。你娘说:你爹劳累了一辈子,死了总不能光着身子入土哇。她又去冷半川家使了十几块钱,买了口白茬棺材将你爹装殓,营子里的乡亲们帮忙才把人给……埋了。发丧刚过五天,管家狗命鬼就来抢逼腾房还债。你娘被迫写了卖身契,到冷家去做帮工了。”
“娃,吃了饭再聊吧。”李大娘做好了饭,端来两碗菜放到石桌上。一个碗中是炒山鸡蛋,另一个是豆酱拌莴苣小葱。
李羊倌起身跑进屋,帮忙端来饭送到贺明手边。可口鲜嫩的热菜和喷放香气的小米闷饭,本来对走了一天多路,又没有吃什么东西的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贺明沉浸在家庭的不幸痛苦之中,饭菜一口也不想往嘴边沾。
李大娘劝解他:“娃,还是垫垫肚子吧,保重身子骨要紧哪!”
贺明勉强接过碗,往嘴中塞了几口,又伤心的想起娘来,“我爹走了,我娘可就更苦了!”
李大娘坐到木墩上,手抚着胸口,接过话茬:“我啥时候想起你那苦命的娘,这心窝子就疼,眼泪也止不住的流呀。娃,你不知道,你娘在冷家,没黑天白日的干活。洗衣、做饭、看娃、喂猪,稍有差池,就得挨顿臭骂。顿顿吃的是剩饭稀粥,真得不如人家的一条狗哇!就这样,地主还嫌不够本,他们要一百块钱把你娘卖给从关里来采山货的商人。你娘不从,硬扭着不去。营子里乡亲们听说了,赶去求情,冷家就是不答应。第二天,你娘人就不见了。晚上,冷家的使唤丫环偷偷送过来一个小包袱,说你娘头天夜里被他们架走了。这包袱是她走时留下的,嘱咐说东西一定要转交给儿子。那包袱我收着呢,等明早再拿给你吧。”
羊倌看了看贺明的饭碗,催促他说:“咳咳,光顾说话,饭都没吃几口,兄弟,你再吃点儿饭吧!”
此时的贺明,早已压抑不住他的痛苦,索性放下碗筷,紧攥地拳头在胸前使劲地拧着,黄豆般的泪珠挂满脸颊。李大娘母子再三劝说,他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一口饭。没有办法,他们只得把他拉进屋子,让他上炕休息。
在李大娘和羊倌的询问下,贺明述说了自己离家后的经历。原来,在他十岁时,跟随父亲乘坐朋友的牛车,到坝滩上去找生路。不巧,当时草原上匪盗横行,那边也很难找到事情做。父子俩只能靠打零工勉强糊口。眼看着要到寒冬了,父亲掂记着家中的母亲,想把他娘也接过来,一家人好赖都厮守在一块。便把他留在一户王爷家里当小工,自己赶回家去。不想,父亲这么一走,从此再无消息。尽管他想念爹娘,可惜岁数小,也无法回家,就这样留在了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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