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莎娜无法忍受的是何金峰的生活习惯,莎娜称之为“农民习惯”。连着几天不洗脚,坐着没事就爱抠鼻孔,而且还赶你吃饭的时候当着你的面“一挖到底”,恨不得把鼻孔挖穿。掏出来的鼻涕吊在小手指头上,丁零当啷的拿张纸擦一擦。掏完以后好像还不过瘾,又找来张纸,卷成纸卷塞进鼻孔,转啊转的,直到把鼻孔壁上那些附着的玩意儿全部转出来才罢休。可能从小节省惯了,吃完饭不管有没有人都使劲咂吧牙花子,把牙缝里那点残渣余孽全部咂吧干净咽进肚子里去方才心满意足。擤完鼻涕往墙上或是鞋底子上抹,更有甚者,莎娜有一次竟然看见他往家里的地板上吐痰!看见莎娜瞪他,赶紧用脚蹭掉。
何金峰爱莎娜,更怕莎娜。照他妈讲话,能娶上北京高干天仙似的女儿,那是他何家祖坟上烧了高香,积的八辈子的福。后面的话她没说,按照莎娜的想法,老太太想他儿子能当上大官,进北京见到毛主席,又娶上这么好的媳妇,就是挨那大石头砸一下子成了傻子又算什么啊,就一个字:值!
莎娜给何金峰生了一双儿女,特别是生了儿子多多以后,莎娜在何金峰的眼里更跟女皇一样不可一世。
英雄也是讲时尚的,没过几年,事过境迁,昔日英雄已成昨日黄花不再风光。
结婚以后,莎娜复原回到北京。因莎娜户口在北京,何金峰转业也到了北京,任命为一个区上文化馆的副馆长。莎娜因为她父亲齐新顺的原因被安排在一家区办电子工厂当仓库保管员。
批林批孔运动进一步深入开展,何金峰被认定为林彪反党集团树立的英雄典型。有人怀疑他当初舍身救战友是林彪反党集团一伙人炮制的假的英雄事迹,何金峰是假英雄。
何金峰自己根本说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神志清醒的时候只说他确实救了战友,他以一个共产党员和军人的名义起誓,他决不会欺骗组织,组织上可以去调查,糊涂的时候只知道找莎娜。
不久,何金峰被发配去了青海玉树水利局。
何金峰不服,接连写了五份上诉书为自己申辩,可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何金峰不愿意离开北京的一个重要理由是怕离开莎娜,他再傻也知道夫妻俩长时间不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他怕莎娜和他离婚,怕得要死,可他又不能不去青海。
何金峰对莎娜说:“要不你和我一块去好不好?”何金峰知道他这么说莎娜同意的可能性不大,可是他还是要说。莎娜连眼皮都不抬,问:“去哪?”“青海。”“不可能。”“那你是让我一个人去?”“你要是去上海我还可能考虑,要去那个鬼地方,你自己去吧。”“可你是我老婆,我去哪你就得去哪。”“什么老婆不老婆的,我又不是样东西,你还走哪带到哪啊。再说我有我的工作,孩子们怎么办,你让他们跟你一块去青海?”“孩子可以让我父母带。”“不可能!你是说叫你乡下的父母带孩子?绝对不可能!”“怎么不可能。楠楠小的时候我妈不是带过她嘛。”“快别提你妈带楠楠的事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妈那会儿带楠楠的时候,把嘴里嚼过的东西喂楠楠,脏死了,我绝对不会再让他们带孩子了。”“莎娜,我求你了,我不能没有你。离开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莎娜厌恶地看了一眼何金峰,对这个男人她已经厌恶、忍受到了极点,多看他一眼都让她觉得恶心。“那我跟了你我有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不知道?我的青春,我的理想。”“你的理想不是实现了吗?你跟我结婚的时候不是对我说你最大的理想就是复员回北京吗?”莎娜简直气愤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不顾一切地喊道:“闭嘴!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你牺牲了多少?我的青春,我的一切!你以为我只是个满足于复员回北京的傻丫头吗?我的抱负仅仅是当一个区办工厂的仓库保管员吗?我跟你说等于白搭,你什么也不懂,你是个白痴、傻子!”何金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近乎歇斯底里的妻子,真的搞不明白,她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何金峰走了。他是一人单独离开的。莎娜没有送他去车站,在他临去车站时,莎娜正式告诉他她的决定―她要与何金峰离婚。
当莎娜真的提出和他离婚时,何金峰反倒平静了。
不离,坚决不离。这是他对莎娜提出离婚的唯一答复。
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越来越荒凉的景色,何金峰感到孤独和茫然。车轮单调的声响叫他发困,可是他睡不着。他想念妻子和孩子们。尽管莎娜提出离婚,可是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他认为问题的关键在于只要他能回到北京,他们一家还能团聚,莎娜就不会再提出离婚。他还在想他那五份报告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批下来。他相信他的冤情总有一天会有人重视,会得到圆满解决的。到那个时候,他一定要给莎娜一个大大的补偿。怎么补偿他不知道,他的智力所及还想不到那么远的事,但是他想一定要回报,因为他也觉得莎娜说的有道理,她对他奉献的是太多了。
何金峰从未想过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是一个交易。当交易的一方失去交易的价值和条件时,这样的交易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