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春光的流逝,李太后的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愈来愈显出衰老颓败之态。涵柔时时守在永安宫亲自侍奉,药必亲尝,常常衣不解带昼夜看顾,一时劳碌,倒也无力再顾及其他。皇帝虽仍远在行宫不肯回銮,却也每隔七日着人回宫探问;听说皇后如此,倒也几番下旨嘉奖。――却到底也只是赏下珠玉绫罗之类的死物罢了,又何尝有半点真情实意在?
直至五月里,酷暑渐临,太后却已渐渐无力起身下地。御医亦曾向皇后坦言太后恐时日无多,涵柔心下感伤,只得反复叮嘱了须倾力医治。只是有一回依稀听得一老迈太医说了一句颇为怪异的话语:“毒已侵体,时日久长,回天乏力。”待细问时,那费姓太医却是闪烁其词,推说未尝说起。涵柔心下便存了疑虑,再问旁的太医,皆说不知,只道太后之病是积年体弱疏于调理,更兼劳心太甚所至。
夏日的午后晴暖得发闷,太后才歇了午觉醒来,饮了药正倚在榻上将息。因太后曾道夏日里见着那许多人便觉烦闷,因而一众宫人皆远立在寝殿之外听候传唤,一时倒只有涵柔一人陪侍在侧,连崔嬷嬷亦因过于劳累而教涵柔强行送去了偏殿歇息。
涵柔恐太后饮了药嘴里发苦,便择了一碟子阿胶蜜枣递上。太后摇了摇头,示意搁在一旁,只道:“涵儿,你扶我坐起来些。”涵柔依言取了几个软枕垫在太后身后,搀了太后坐起身来,只觉那久病的肢体衰弱无力,触手软绵没有生气,心下不禁微微发凉。太后的目光略有浑浊,却还是敏锐地捕捉了眼前人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勉力牵了牵嘴角,显出一个苍白黯淡的笑容,叹息:“涵儿,你何必事事瞒着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晓得,撑不得多少时日了。”涵柔正为太后掖着被角的手不由一颤,却是如常笑道:“姨母怎么尽说这般不吉利的话。不过是小疾罢了,若一味如此胡思乱想,如何能早日痊愈?”太后却是一把握住了涵柔的手,冰冷瘦削的十指轻柔却有力:“涵儿,若有一日姨母不在了,不能再护得你周全,你须得自己保护好自己,好好在这宫里头生活下去,巩固你皇后的地位,进而守护所有的亲人。”涵柔顺势在太后身边坐下,却只垂了头黯黯不语。
太后叹息一声,眉间隐有忧色:“涵儿,其实,我很担心。我总觉着你心有犹疑,不能放手一搏。”
涵柔默默瞧着脚下金砖漫地反着水样光华,半晌,才轻轻开口:“我怕我无力做到,徒然卷入后宫争斗,反而断送了自己……”
太后面上神色沉静如古井止水,话语坚定:“世间万事,怕的是不想,而没有什么不能。”那语音沉沉,带着洞察深心的犀利:“不是不能,亦并非不想,只是,你有所顾忌,是不是?”
涵柔眸光一黯,抿了抿唇,只是不语。
鸣蝉早已着人尽数粘了去,永安宫内外却是一点风声也无;鲛绡纱帷低垂如梦,滤去了些许炎热。殿中置冰消暑,一时间只闻融水嘀嗒有声,溅起重重漪痕。
良久,才听得那轻细无力的回答:“那是宸姐姐所爱之人,也是爱着宸姐姐之人,作为姐妹,我不该――”
“那是皇上,是天下之主,是你的夫君,是你终生的倚靠!”太后沉声打断,冰冷坚决,“此外,再无其他。”
――不是不想,不是不想!长日寂寂里,箫声寥落中,如何能不去想,何尝不是不止一次地想过!可是,可是……宸姐姐,我曾说我绝不会分去你的恩宠,这是不是,也算一个承诺?如果,我须得凭着从你手中夺过的荣宠来巩固这你求而不得皇后之位,你是否,要怨我,恨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