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前尘翻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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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自屏风后转出,依依徐行,盈盈立定于殿阁中央,默默凝睇渐行渐近的人儿,端庄娴雅,仪态万方。

    正红宫装,织金繁绣,赤金钗环,鲜明耀目。

    ――正红,翔凤,天下唯独皇后可用的服制。

    盛装华服下的女子笑颜温然,含情相望,那朱红,却滚烫地烙在了宸雪心上,直痛得眼中酸涩,视线模糊,再难分辨那熟悉的容颜。

    是了,那不是涵儿,不是往日温婉娇怯的涵儿,那是皇后,内廷之主,至高无上的皇后娘娘。

    注目着宸雪渐渐行近,涵柔只觉心中思绪纷乱,竟理不清在想着些什么;脚下却是不自觉地迎上几步,胸前交叠相握的双手亦暗暗放松。

    相隔犹有丈许,宸雪却忽地止住了前行的脚步,默默伫立,深深凝望。――这样熟悉而又陌生……相会情境犹历历在目,重又相逢,竟是人事全非,尊卑倒换。

    原来,世事这般容易更转……

    心底漾开一缕凄凉的笑,宸雪默默垂下了相视的眼眸,缓缓端正跪下,俯身叩拜如仪,一字字恭敬道来,清泠如珍珠坠地:“妾昭仪慕容氏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涵柔怔怔立着,眼睁睁瞧着宸雪伏下身去,一时竟是无措。皇后娘娘……心中惊痛。

    仿佛只是一瞬的相对,又恍惚,是一生一世。涵柔挣扎着疾行几步近前,俯身去搀扶,手上却是颤抖不已,口中亦带了哽咽:“宸姐姐,就为着这强加于我的皇后名位,你竟就要与我生分了么?”

    宸雪倏地抬首,眸中亦隐有珠光闪动,低低脱口相应:“涵儿……”却蓦地又是黯然摇首,苦笑着喃喃:“错了,错了,是皇后,是皇后娘娘……”

    凝噎难语,几度启口终无一言,涵柔手上加力,握紧了宸雪的臂膀,良久,才挣扎着凄楚道:“宸姐姐,往日你尝对我说,不论日后你我境遇如何,你我的情谊,都还如昔日一个样;纵然时过境迁、斗转星移,涵柔犹是当日的涵柔,宸雪犹是当日的宸雪……宸姐姐,不论世事如何更转,不论身份名位如何改变,人都是不变的,心都是不变的,不是么?”

    宸雪渐渐抬起眼眸,定定瞧着咫尺间涵柔秀眉深蹙、泪光泫然的容颜,深心里悄然筑起的隔阂在瞬间崩塌。忽就那般无所顾忌地挣开了涵柔握持的双手,猛然展开双臂,一把将眼前的人儿拥入了怀中。

    泪,终究肆无忌惮地溢出眼眶。那样滚烫。

    身上一暖,已骤然被宸雪揽在了怀中。温热的气息拂在脖颈,有微微的痒,银流苏轻轻打在耳畔,有些许的凉……心底里掩藏的无力无助在瞬间蔓延,端庄与矜持无声无息隐没,只余下纯粹的爱与依赖。涵柔就势跪坐下去,伸手环上宸雪微微发颤的肩背,一点点收紧――顷刻间亦是泪如雨下。

    那样紧的相拥,甚至,可以清晰地感知到,紧紧相贴的对方的心脏的跳动。

    耳畔,宸雪极轻极低地喃喃,凄迷如梦呓:“涵儿,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会是你……”一字字,敲在心头,所有默默承受的苦楚在顷刻间呼啸着汹涌而来,把伪装的安定彻底冲破。涵柔猛地爆出一声低泣,断续着哽咽:“宸姐姐,不是我情愿的!……你莫要怪我……我没有……”一语未罢,却已是泣不成声。

    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悄然触动,万般怜惜涌上,竟生生冲淡了哀伤刻骨。宸雪紧紧揽着怀中恣意悲泣的人儿,渐收了泪意,语声坚定而平和:“我明白,我都明白。”

    宸雪本只携了绿绮入得殿来,景珠亦早早遣开了旁的宫人,只与芳吟一同守在一旁,眼见着宫中最尊贵的女子与最得宠的女子相拥而泣,倾泻出心底积存多时的软弱――不为外人道的软弱。

    许久,才终究止了哭泣,松了相拥的臂膀,相互搀扶着自冷硬的金砖地上起身。泪眼迷离,泪迹纵横,妆容凌乱,对看,唇角皆洇出一抹苍凉无力的苦笑。

    跪坐得久了,哀哭得久了,骤然起身,才行出一步,涵柔便觉一阵头晕目眩,几欲倾倒。景珠忙近前扶托住了,搀了涵柔往近旁椅上坐下,连声唤着“娘娘”。涵柔低声道:“没事。”见芳吟转身欲唤旁人入内侍候,忙抬手拦下:“这般模样,如何教外人瞧见!且歇一歇,安安静静说一会子话。”说着又伸手向宸雪,相望不语。宸雪会意,便上前握了涵柔的手,在涵柔身旁坐下。

    景珠见涵柔不愿他人入内,便与芳吟一道拧了热手巾把子递上,又斟了茶来。

    涵柔拭了泪痕,并不去接茶盏,犹自涩声道:“宸姐姐,不是我情愿的……太后担心李家的女儿难以得到皇上的宠爱,又不甘将皇后之位让与他人,才硬要我……”

    “我知道。我怎会怨你……”宸雪握了握涵柔搭在扶手上的一只手,恨恨:“我只怨命,怨命要如此播弄我们……纵然你万般不愿亦要强塞与你,纵然我千方乞盼亦不肯予我分毫!”

    涵柔不语,只长长叹了口气。

    默然并坐良久,宸雪忽转了脸来注目涵柔,张口欲语却又还休。仿佛犹是斟字酌句、细细思量,如此几番欲言又止,到底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偏开了头去。

    却听涵柔的声音沉沉入耳,锋锐如匕:“姐姐可是要问,皇上待我如何?”

    心猛烈一跳,宸雪倏地抬首,正撞上涵柔移来的目光,却是灼烫了一般仓皇垂下了眼眸,不敢相看。

    对于所爱之人,没有哪个女子是不自私的,纵然对姐妹亦如是。

    可是,即便只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语,竟还是如此心虚地不敢出口,直到被尴尬地一语道破。

    宸雪微微苦笑,犹自手足无措,涵柔却兀地一笑凄然,冰冷如霜雪,苍凉如鬼魅;口中字字泣血,直痛得撕心裂肺,却是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宸姐姐,你只管放心。皇上没有碰我,大婚之夜,皇上连碰都不肯碰我。我绝不会分去姐姐半分恩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