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代使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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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汉众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江畔的卵石滩上快跑,后面宋军船只没多久也已靠岸,士兵在军官的呵斥下跳下船头,这些宋军本是北地悍卒,站在船头放箭时因为重心不稳,箭枝要么无力,要么没了准头,双脚踏踏实实的站在了地面时放箭却是又准又狠,陈德在特种部队训练时也曾练习过黑暗中躲避拨挡的功夫,是以无事,却耳听得身前身后好几个北汉军卒闷声轻哼,显是中了宋军之箭,只是这些人都是血勇之辈,只要未被射中要害,兀自奔跑不停。不多时又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那是宋军将送他们出来的船老大一刀砍了泄愤。

    北汉众人随身并未携带弓箭,在这种挨打不还手的情形让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北汉军卒恨得牙痒痒的,幸好跑不多远就进入了岸边树林,繁密的枝丫挡住了背后越射越准的劲箭,北汉众人才松了一口气,放慢脚步,逐渐围拢在卫倜的周围。

    眼见北汉众人奔入林中,先头的宋军不敢穷追,只在林子外面瞅着人影放箭,不一会儿,那宋军的军官已带着亲兵赶到,一路追击下来,知道卫倜等人没有弓箭,一干宋军便大咧咧的点起松明火把,那军官又喊起话来:“卫指挥,小将乃九州都巡检使张王己大人麾下都虞候程方五,方才已将乱贼张阿朗斩首,指挥使远来是客,还请到成都府一叙。”

    卫倜“呸”了一声,环顾同行诸人几乎个个身上带伤,宋文德不知去向,象是北宋军射中了要害,想到宋文德跟随自己已有十数年之久,卫倜不禁心中一恸,沉声对左右道:“这程方五说得不错,此番某等在蜀中人地两疏,恐怕很难逃得出去了,某已决心死战,诸位都大好男儿,去留自定。”

    陈德只觉得黑暗中卫倜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自己,念及卫倜对他这段日子的收留栽培的恩义,军人的血性上涌,不禁脱口便道:“誓死随将军。”其余五人自无异议,接口道:“愿为将军效死!”

    “好男儿!”虽然心中早已知道结果,但众人一致效死的决心还是让卫倜感动,特别是自己青眼有加的陈德,虽说相识不久,却也愿誓死追随,卫倜伸手拍拍陈德的肩头说道:“陈德,某本想送你一场富贵,无奈天不与便,让你陪老将葬身此处。”

    陈德这时还有点奇怪,自己是现代人,怎么说出愿为主将效死的话来连顿都不打的,眼看卫倜拍拍自己的肩头,连忙拱手道:“将军抬爱,陈德惶恐。”

    卫倜挥挥手让他不必客气,抬头盯着宋军火把的方向,眼光犀利得仿佛穿透黑暗似的,道:“既然要决一死战,眼下当务之急是夺得几副趁手的弓箭。现下我们不出一声,宋军必然以为某等仓惶逃去,不久以后便会入林来追踪某等。”见众人都在用心聆听,便命令道:“白延赞带燕四郎往远处去,弄些响动引宋军来追,某与王贵、陈德、辛古、潘九在林中埋伏,如有宋军弓箭手追来便乘机袭杀夺弓。”众人都拱手依计行事。

    宋军喊话过后过不多时,见林中毫无反应,这才向林中搜索,宋军都虞候程方五也不心急,此地已是蜀中腹地,他料定北汉诸人地方不熟,只要宋军各处要害设卡网罗,卫倜等便只有就擒的份儿。

    临时接到密报说卫倜等人乘小舟沿岷江逃脱,此次程方五立刻派快马通知沿江的宋军哨卡全都密切监视江边。尽管明知敌方只有八个人,虽然仓促征调船只不易,程方五仍带了一百五十多精锐军士乘船尾随追击。此刻宋军全都打起火把,五人一组的向林中搜索,程方五则亲率二十名亲兵行进在搜索队形中间偏后位置。

    宋军深入林中之后,火把立刻将左近照得通明,拖出腰间厚背斩刀拨动草丛前进,精于追踪的斥候兵很快发现了北汉众人逃跑的路线,程方五正待将分散的搜索队形重新整合成平行间隔十尺的三列队向前疾行,忽听左翼有几声惨喝,此时在林中宋军纷纷停止脚步,五个人围成一个小圆圈待敌。

    卫倜等人刚刚解决了宋军最左翼的几名士卒,因为出其不意,抢得七副弓弩,仅有白延赞的左臂被宋军反抗中划了一刀,五人正待乘乱再杀伤一些宋军,却见敌人并不慌乱,防守也急严整,卫倜心知碰上的是久战的精锐,心中暗叹一声,命众人潜入树丛中绕道远去。

    虽然左翼有九名军兵被袭杀,程方五却并不着恼,心中盘算,能够一下子袭杀己方九人而不损失一人的,必然有五名以上的悍卒,对方仅有七人在逃,而主将身边必然有最多的护卫,这样卫倜必然在这大部袭杀宋军的敌人之中,而前方发现的北汉探子的踪迹,不过是诱饵而已。程方五微微一笑,卫倜纵然精通兵法,勇悍过人,却无法弥补兵力的劣势,袭杀宋兵更暴露了自己的方位,只需以正兵缓缓压迫过去,迟早是网中之鱼。于是程方五命一名都头率二十名士兵循着前方北汉探子的踪迹一路追下去,自己则率领剩余的士卒向左翼围拢过去。此次他带出来的都是上过战阵的老兵,刚才被袭杀九人不过是大意,如果北汉军再敢前来袭扰,至少也要丢下一两具尸体才能脱身。“就算三个换一个,也赢定了。”程方五心中想着,嘴角已露出一丝笑意。

    卫倜等人则埋头在树丛中小心的缓缓前进,不是不想走快,只是他们逃跑的速度稍微一快,就能遭到宋军循声而来的一阵箭雨,虽然树丛将这些乱箭档去大部,穿过树丛的箭羽仍然有巨大的杀伤力,卫倜多年的亲兵潘九便是这样被一箭洞穿左腿膝盖,这人也是条硬汉,眼看不能跟着大家逃走,便独自留下来断后,射死了三名宋兵之后被随后拥上的宋兵来乱刃砍死。

    宋军却没有这样的顾忌,虽然士卒同样惧怕北汉诸人时不时回身发出的一记冷箭,但在军官的严令下仍然快步追赶,特别是两翼包抄的宋军越追越近。卫倜等人见宋军渐渐赶上自己,不由得加快脚步,后面的宋军见合围之势已成,欲活捉四人,也不再放箭,只不即不离的跟在后面。

    事已至此,四人也就不再想如何摆脱宋军的追捕,只着力多杀敌人。王贵回身放出一箭,只听“绑”的一声,一名宋兵手捂着咽喉应弦而倒,陈德赞道:“好箭法。”顺手也射出一箭。吓得后面的追兵一致躲在树干之后。四人且战且行,逐渐退上一座没有多少树木的小山。

    这小山也不怎么高,难得的是除了山顶有几块宛如从天而降的巨石之外,遍地尽是细小的砾岩,除了一些野草和矮小的灌木外,再无高大的树木可供藏身,恰似天然的堡垒一般。卫倜便领着陈德、王贵等人退山这座石山。尾随而来的宋军被也不再过分紧逼,只四下里将石山团团围住,远远望去,似乎还有两名军官指着山上商议。

    见宋军没有立刻攻山,四人也坐在巨石间休息。适才逃跑之时,卫倜肩头上也中了一箭,这箭射得颇为阴毒,扎在了肩窝筋脉相连之处,若贸然将箭起出,恐怕右臂就给废了。

    “不知是哪个杂种下的狠手,某定要将他一刀宰了。”王贵恨恨的说,拿随身的小刀将扎在卫倜肩头的箭杆削断,浸出的血水将衣襟都染红了。

    卫倜微笑道:“这点小伤算得甚事,兵战杀伐,首要的便是一个狠字。某戎马一生,最怕的就是死在文官口舌之下,或者受辱于狱吏之手,如今就算死在战场,倒是得偿所愿了。杨将军派你随某走这一趟,本意助某吐浑军重获陛下信任,却未曾想连累了你。”

    王贵忙拱手道:“卫指挥折杀某,小将从军之时便知有这天,倒是陈兄弟,他本非行伍中人,却随某等遭受这无妄之灾。”

    原本闭目养神陈德连忙睁开眼睛,笑道:“王大哥这话可将小弟当外人了,虽未有正式职分,卫指挥已然将小弟纳入吐浑军中,岂可置身事外。”

    见二人都慷慨意气,卫倜微微一笑,正待说话,忽听弓弦声响,石山下一个探头探脑的宋军捂着眼睛倒在地上不停的惨叫,辛古面无表情的收起角弓,好似刚才那箭不是他射出的一般。

    “好箭法。”王贵和陈德同时脱口而出。

    “不错,”卫倜也赞道,“以前在草原上射过兔子吧。”他是在一次塞外巡边的时候救了快要饿死的辛古的,没想到此人箭法刀术俱佳,平日里沉默寡言,对自己却一直感念救命之恩。吐浑军中本多异族勇士,是以卫倜也不嫌弃辛古是辽人,将他收在身边做了一名亲兵。

    “是的。”辛古答道,他手摩挲着弓弦,眯缝眼睛望向山下,宋兵没想到世上竟有这么远的距离也能射中之人,一个个都吓得匍匐在地,连那两个军官都后退了几步。

    过不多时,宋兵的胆子又大了起来,在军官的催促下,举起随身的藤牌慢慢向山上攻来。王贵从箭囊中取出四支箭,用右手五指夹住正待接连射出,山下的宋军丛中走出一人,定睛一看却正是没有赶上来的吐浑军都虞侯宋文德。

    宋文德并未携带兵刃,缓缓地一步步向山上走来,这时卫倜等四人也看清楚了,人人脸上都神色怪异,卫倜脸上的失望之色更是一闪而逝。待他走上石山后,王贵和辛古立刻将他前后围住,手按腰刀只看他如何解释。

    宋文德向王贵拱拱手,这才转头对卫倜道:“将军,事已至此,不如投宋吧。”

    卫倜紧盯着他的眼睛,森然道:“这一路行来,老觉得似乎有奸细给宋军通风报信,文德,可是你?”

    宋文德脸有惭色,低声道:“是某。”

    听到这句话,卫倜满是严霜的脸剧烈的抽动了一下,过了半响,方才长叹道:“也罢,人各有志。你便割了某的头去,向那宋将请功吧。只是他几人都是好汉子,放他们一条生路。”

    “将军,不可!”王贵连忙上前一步劝到,仓哴一声抽出腰刀架在宋文德的脖子上,吼道:“某这便结果了这叛主求荣的猪狗。”

    宋文德却突然跪了下来,涩声道:“将军,国主昏庸,奸佞当道,小将也是迫不得已啊!”抬起头道:“离开太原时,郭丞相命人告知某,若不把将军葬送在宋境,小将全家便性命不保。国主和丞相早已视某吐浑军子弟为眼中钉、肉中刺,欲将某等除之而后快啊,将军,不如投了宋室吧。”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听得王贵和陈德面面相觑,想不到北汉丞相居然和敌方勾结谋害自家的大将,卫倜的脸色却平静如水,听完安文德的话后,方长出一口气,道:“文德,事到如今某也不瞒你,你父与某是莫逆之交,二十年前杨武谷血战,他一条命换了某一条命,自那以后,某待你便如自己的儿子一般。可是这一次,你错了啊。”

    听到这里,宋文德圆睁双眼道:“将军,良臣择主而侍有何不可?”

    卫倜叹道:“文德,安史之乱以来,中原文臣都说武人乱国,恨某等入骨,中原皇帝更对某等边镇军户又怕又恨,眼下招降某等,不过想要削弱太原的势力,等到天下太平,就是剪除某等之时。当年魏博镇军户何其强盛,离镇归顺中原之后,一夜之间数万家口全部被推到黄河边斩首的教训,难道你忘了吗?”

    宋文德道:“可是,国主昏庸,……”

    话音未落,卫倜就打断他的话,怒喝道:“节镇是某等军户安身立命之本,太原国主再昏庸,也要依仗吐浑子弟北防强辽,南拒大宋,若是投了南边,天下间再无某等容身之地。”说完又长叹道:“若某今日投宋,正好给郭无为那奸臣口实,吐浑子弟恐怕再难抬得起头来。”他顿了顿,坚定地说道:“你回去告诉下面的人,吐浑军,只有断头的将军。”

    宋文德嘴唇动了动,还想说点什么,可是最终没有说出来,他面无表情的退后,在卫倜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面无表情的离去。

    目送宋文德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融入宋军的阵营中,卫倜才闭上双眼,若有所思。

    但是宋军并没有给山上的人太多感慨的时间,二十多个手持藤盾的士兵猫着腰往山上跑,后面还有六十多个弓箭手射箭掩护他们前进。一时间卫倜等人藏身的山石旁下起了箭雨,逼得五人只能紧紧地贴在山石之后完全不能放箭还击,绕是如此,王贵还是被一支从天而降的箭射中了左肩。而陈德则紧紧缩在岩石的背后,双手握着战刀,用力的手指都胀出白色的骨节。王贵见他太紧张了,便拍拍他的肩膀,一边用刀将肩上的箭杆削断,一边冲他和善的笑了笑,做了个砍杀敌人的手势。

    宋军抛射的箭雨渐渐稀疏,披甲士卒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卫倜与王贵相互看了一眼,突然发出一声爆喝,齐齐冲出藏身的巨石,一下子撞入正在举盾前进的宋兵丛中。这些宋兵正小心翼翼的接近中,这下子猝不及防,当即被卫倜和王贵砍翻两人。陈德和辛古反应稍慢一些,也当即举刀杀入被卫陈二人冲乱了的宋兵队形中,左右乱砍。

    这些宋兵也是百战悍卒,吃了这样一个大亏后也不后退,前面几人只不要性命的挥刀照着卫倜等人身上乱斩,后面十余个则稍作调整,重新结成并肩前进的队形,瞬间已将冲出来的卫倜等人围在当中。这番血肉搏杀持续不到一息时间,内圈的宋兵又有两个到了下去,卫倜和王贵也分别被砍中,辛古的脸上被一个宋军的斩刀抹中,满面鲜血淋漓,唯有陈德身上完好无损,但他也对四周不断招呼的宋军利刃应接不暇。

    程方五看着山上的战况,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转头对宋文德道:“宋虞侯,人说太原劲卒甲天下,你看某家儿郎的战力还过得去吧?”

    正在这时,宋军背后忽然杀声大起,程方五和宋文德一起回头,却见一伙乡民足有千人之多,手拿着长柄镰刀、锄头、木棍冲上前来,一下子冲入宋军后队中乱打。宋军与北汉众人正杀得激烈,未曾想后方冲出这彪人马,虽然没有被这些乡民杀伤多少,却一下子乱作一团,待宋军慌慌张张的退下山坡,乡民们也不再追逐,陈德才看到是带领乡民来解围的原来是王安,刚才那番厮杀让不少人握着农具的手都还微微的发颤,另一些人则仿佛解恨似的还在拿刀乱砍那些宋军的尸体。

    陈德正待向王安说上两句感激的话,忽听王贵大叫一声:“卫将军,你怎么了。”忙同几个军汉围拢过去,却见卫倜已然瘫倒在地,左手捂住左肋,浸透鲜血的衣襟上赫然扎着半枝折断的箭杆,原来卫倜早已中箭,刚才抱定一颗必死之心欲与宋军拼命,倒能强行撑持,现下宋军退去伤势反而一下子发作起来。

    众人都手足无措之际,王安越众而出,向北汉众军汉施了一礼道:“众位军爷,小可长随师傅四处行医施药,让我给卫爷看看伤势如何?”众人连忙让他前来施治。

    王安当即命人用盐水将卫倜的伤口周围清洗干净,自己将一柄小刀在火上燎了,先将埋在肋下的箭头剜了出来,啪的一声仍在地上,然后又用盐水将卫倜的伤口清洗了一遍,方才如释重负的擦擦汗水。整个过程中卫倜都皱着眉头一声未吭,王安不禁叹道:“关公刮骨疗毒之勇不过如此,卫将军真神将也”。

    卫倜微微一笑,谢道:“匹夫之勇何足道哉,若非小祈伯医术如神,老军汉这条命便已了结。”众人具都欢笑,王安这才解释,他送众人上船之后,发现一只宋军乘船沿江追去,便立即带着近千余信众前来相帮,中间提到张阿朗遇害之事,众人尽唏嘘不已,王贵更恨声道:“迟早与这帮杂碎做个了断。”

    卫倜也道:“张祈伯仙逝,小祈伯当有许多大事需要料理,若有需我北汉相助的,只管言来。”

    王安环顾左右,拱手道:“卫大人看我带来这些信众如何?”

    卫倜会意,略微打量王安带来的人后,道:“都是豪杰之士,眼下虽未习战阵,若由吐浑军善加**,当可成虎狼之师。”

    蜀中众人闻言都面露喜色,王安当即率众拜倒在地,道:“卫将军天下名将,请将我蜀中子弟带往北汉从军,假以时日放他们回蜀中发动起事,我巴蜀乡民都感念将军大恩大德。”众蜀人都轰然应声道:“感谢将军大恩大德。”

    卫倜连忙道:“众位请起,张祈伯为长清杀身成仁,长清又如何能坐视蜀地涂炭。”说话时牵动伤口,眉头不禁又皱了一下。王安忙道:“卫将军刚才中那一箭甚是凶险,虽然避过了心脏要害,却已伤了肺,怕是要将养一段时日方能回转了。”

    卫倜“哦”了一声,只得道:“那就多麻烦小祈伯了。”众人叙话一番,因怕宋军集合人马又来攻杀,便编了副担架抬着卫倜,由王安手下乡民带路,抄山中小路前往一处隐蔽的山寨躲藏。

    刚刚安顿下来,卫倜又将王贵和陈德召到跟前,屏退众人后,卫倜对二人叹道:“我奉王命出使,无奈为奸人所害,使命尚未完成却身受重伤,我看一同来的众人之中,只有你们两人智勇双全,所以我想派一人去完成剩下的出使,谁愿意去?”

    陈德和王贵面面相觑,半天,王贵方拱手道:“卫将军,末将奉杨大人之命保护将军,虽说出使是大事,但将军的安危更重要,恳请将军将末将留在您身边”。

    卫倜深深砍了王贵一眼,道:“你本是杨将军手下的人,能尽忠职守,已是难得,让你再替老夫出使,未免强人所难了。”王贵连忙拱手道:“末将不敢。”

    卫倜却转头对陈德说道:“陈德,原来你也不是土浑军的人,我也不好让你去冒险,只可惜文德背主投宋,我手下虽不乏善战之士,却再无智谋之人,只好劳烦你代老夫跑这一趟,你可愿意?”

    陈德无法推辞,只得躬身拱手道:“谢过卫将军信任,某在所不辞。”却又抬头疑惑道:“卫将军,我等在蜀中行藏已经暴露,现在外面宋军铺下天罗地网只待我等出头,贸然四出联络义民,只怕正中了宋军圈套。”

    卫倜见他答应,眉头大展,笑道:“你是万人敌,若此次完成使命,老军汉还要保举你大用的,怎会让你送死。”他压低声音道:“此次我等出使,不光是联络蜀地移民,更要联络南唐国主,夹攻宋国。”

    “啊?”陈德不禁大吃一惊,据他所知,历史上北汉和南唐虽然同为大宋的死敌,但双方极少联络,不过想想看,如果两个割据地方的诸侯如果能相互呼应,应给会给宋国带来极大的麻烦。

    卫倜见王贵和陈德都露出吃惊的表情,不禁得意地笑道:“你二人不必惊疑,此乃我和杨将军谋划的合纵之策,以我北汉强兵,加上江南财帛,共御强宋,保境安民,必能一拍即合。”他强打精神,从发髻中掏出一枚蜡丸,郑重地交到陈德手中,道:“此乃与证明使者身份的国书,你要小心收好,到了南唐后径自造访徐弦徐相府上,出示国书后,便可请徐相引见江南国主。”陈德尚是短发,没有发髻,只得暂时将蜡丸揣入怀中,看得卫倜微微皱眉,只是王贵不肯舍他出使,眼下再无人可用,只得耐着性子一一向陈德解释说明出使的各项注意的事项。虽说此时的外交尚无现代这般繁琐,左右不过是不辱国体和结盟的诚意、条件而已,也解说至深夜时分方才完毕。

    第二日,陈德便带着辛古,拜别卫倜,王安派出的一名叫做萧九的向导,三人一同出发前往南唐。

    在山中行了三日,辛古忽然让陈德和萧九都躲藏起来,陈德虽然不解,却很相信辛古犹如野兽一般的直觉,于是示意萧九尾随辛古一起躲在路旁。过不多时,那名叫做李舜的少年便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来时的路上,见他身后再无他人,辛古当即从草丛中跃出,雪亮的钢刀便架在少年瘦弱的肩上,刀刃一带,已然割出一条血痕。此刻那名叫萧九的向导方才看清来人是李舜,大叫道:“二位将军手下留情!”手忙脚乱的要去护住那少年,却被辛古如狼似虎的眼神一逼,只能怯生生的站在一旁,只死死的盯住辛古架在李舜脖子上的刀刃,那眼神仿佛要将辛古撕成碎片。

    陈德忙对辛古道:“慢着。”问那李舜道:“到底是谁指使你跟踪我等,若说实话,便留你一命。”

    那名少年骤然遇袭,脸色已吓得煞白,却强自硬气的站着,一瞬不瞬的看着陈德,道:“我想跟你们去南唐。”

    原来这李舜乃是从小便是师傅张阿朗抚养长大的关门弟子,眼下师傅已死,虽说上自王安,下自张阿朗的众多信徒都善待与他,却无人再约束于他。他却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少年心性,总想看看蜀地万里青山之外的世界,于是便想随着陈德三人前往南唐看看,只要多跟陈德三人行走几日再现身,三人便再也不能赶他回去。

    陈德看着他,想起自己当年瞒着父母参军的事,看了看辛古,又看了看萧九,叹了口气道:“这小鬼跟着咱们二日有余,二位以为当如何是好?”

    萧九长跪倒地:“求陈将军容小人送小祈伯回到山寨,再来为将军引路,小人来世结草衔环必报大德。”辛古刚刚将钢刀放下,闻听此言,横眉怒道:“我俩在此人地生疏,怎可让你离去。”边说边将钢刀抖得哗啦啦的,吓得萧九不敢再言语。

    陈德心中计议已定,笑道:“咱们都是壮年汉子,带上这半大小子扮作小厮,如遇到宋军盘查,更显得咱们像是行脚的商人。”话音刚落,李舜便高兴得哇哇乱叫,吓得萧九连忙上前,细心的为他擦干脖子上刚才被辛古划开的血痕,又将随身带着的药粉大把大把的敷在上面,一边唧唧咕咕道:“若这刀划得深些,便要留下疤痕了。”

    辛古见他如此小心,喝道:“男人生在乱世之中,划上几道疤痕的,有甚鸟关系。”萧九见他说得蛮横,不敢直接反驳,只得小声道:“小祈伯身份高贵,又如何是我等可比。”辛古一听又是来气,闷声道:“便是皇帝,老子也曾割得他的头来,这小子又如何高贵了。”这话说得甚是大声。其时虽在乱世,但普通百姓长期以来对皇帝的敬畏却是植根已深,萧九见他发起怒来连皇帝也敢亵渎,索性不再说话,自顾自的心肝肉儿的为李舜收拾衣物行李,又将随身携带的精细干粮塞了不少给他。见萧九对李舜简直比自己家的亲生儿子还亲,连陈德也打了个冷战,不禁想起前世有些专好男童的中年大叔来。

    四人又行了半日,便来到一处川江的滩涂上,便乘坐一艘早已备好的小船顺流而下。

    古代蜀地交通不便,与外界往来最重水运。李白诗云:“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说得便是这舟行之速。但也正因如此,历代蜀地之主都对着水上船运监视甚紧。由于对南唐的征战准备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宋军封锁长江甚紧,只有在两处宋军战船巡哨的江段之间,四人方才能乘坐小船顺江边往下飘流。这萧九除了对李舜过于毕恭毕敬之外,水性船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而且更出人意料的是,每次前方出现宋军的战船之前,萧九总能事先将小船靠岸藏好,待到宋军战船过去之后,再行上路。这招绝活让陈德和辛古都是佩服不已,辛古更是学川人般骂道,这龟儿子硬是有身鬼本事,不过却生就一副贱相。萧九听了,却只是微微一笑,只是待二人客气如故,照料李舜亦恭谨如故。

    有萧九这般未卜先知的本事,虽说一路上遇到不少拨宋军的巡视战船,四人仍然只用了四日便驶入南平水面,长江经过山中的曲折奔突,终于一泻千里。江陵是宋军水师大营所在,来往巡哨船只密集。眼见两岸山势渐平,江面也渐渐宽阔,一叶扁舟亦再难隐藏形迹,四人便在一处离江陵府较近乱石滩上舍舟登陆。原本萧九只需将陈德和辛古送至此处便可回转,只是现下多了李舜,于是萧九只得请江陵潜伏的教众向蜀中传回消息,自己却仍随陈德和一同前往南唐。江南水网纵横,鉴于萧九此前显出的水面本领,陈德和辛古乐得与他同行。

    上岸后顺江行了不到一日,便来到江陵城边,远远的望见水面黑压压的停泊着宋军的大队战船,密密的桅杆如同树林,大队的脚夫在码头上奔走装卸货物,离码头稍远一点,还未入城,便由鳞次栉比的客店酒肆沿江而建,市井小民也都挑担在客舍酒楼之间叫卖,更有许多商贩如同现代的威尼斯人一般,在江边的小船上叫卖各种水产和土货。行走在充斥着鱼腥味儿的江岸上,陈德仿佛回到了前世人潮涌动的市场,只是身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全都换作了古装而已。

    宋军攻克南平甚是容易,因此除了水面巡视严密之外,对当地的百姓盘查倒也不十分苛刻,四人没费多大力气便在江岸边采买了各色物品,萧九出面接洽,搭上了一艘前往南唐贩茶的商船,眼看便要一路顺风顺水的驶入南唐地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