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醒来,背上一阵酸痛,即使没有镜子反照,刘国平也能清楚地知道那里必然已经淤肿。不用问,是年轻司机乘着纠缠之时陡然下的手。“那个混账哦。”平卧着挤压受袭处,于是唉唉哟哟吆喝着转过身来,没想到本就靠着床缘,这一翻立时从床上跌落于地。刘国平懊恼地爬起身,无助地向周围望去,四壁空空如也,除了一张陈色腐旧的席梦思大床,便没有任何家具,哪怕垃圾篓也没有一只。难定方向的一面墙壁,开着扇颇为宽大之窗户,玻璃谈不上洁净,却也不至于蒙蔽模糊,上下窗楣彼此牵引,连贯着十几根麻花钢筋――和寻常的麻花钢筋不同,这些锻镌的花纹很有“性格”,或方或圆,相互参差错叠,透着几分华丽豪贵气息。外面贴着石砖处镶嵌着厚实铆钉,横纵拉连一套防盗窗。罗国平瞧了半刻,百无聊赖地踱至门边,尽管他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是试探之后察觉房门纹丝不动,显是被人锁上,还是不免感觉有些失望。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在他昏迷的时候停止了自己肆意之咆哮和宣泄,重新还给大地一片静谧安宁。天色不知何时黑了下来,一只尚未归巢的麻雀似乎迷失道路,被这里的灯光所吸引,扑腾的翅膀,两只小小的爪子牢牢捉定防盗窗的栏杆,好奇地朝屋内张望。这使得刘国平不禁想起去年在日本访问时的经历。那时由市外事局和机关事务管理局牵头,各局委的一二把手组成考察团,前去东京和大阪学习日本省市政府的管理经验,同时兼带招商引资。至行程的尾声,就定在一处“酒谷”的地方休闲。日本的庭院,透出浓郁溶溶之古风,很让人容易产生一种亲切感,被院墙、假山、造型殊异却不褪自然之色的树枝所环绕的氤氲温泉,更是吸引人。将身子浸入温暖而带些硫磺味的池塘中,享受着水中热力透过皮肤似乎直达四肢百骸的快感和惬意,看着无论你是否喝酒却有一个托着小酒壶和酒盅的木盘在身边悠悠漂浮,不由感慨难怪身处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日本人,为何还会常常谈论一些禅宗和人生哲理的问题。那时正值春天,即使是在夜间,啾啾鸣唱了一个白昼的黄莺也会乘着余兴跳到假山枝头,开心活跃地继续演奏着小夜曲。风从稻田上吹过,然后挟带着水稻的芬芳卷入旅馆院墙,融入轻雾弥漫的水汽中。等回到房间,大小和如今的囚室差不多,榻榻米铺垫于木板上,齐整而温馨,窗口同样有防盗窗,不过鲜有防范,多是做成装饰用之艺术品,从窗户朝外看,能见到远处的群山和彩霞,即使被夜幕笼罩,亦如一幅颇有韵致的水墨画。
“可是这窗外黑黑杳杳,能有什么呢?”刘国平思忖着,这是在农村,即使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浪潮已经席卷到了乡村别墅之外,成果的表现也会充满现代或准现代气息。日本的现代化建设理念毕竟和咱们不同,他们会尽可能保留传统的东西,尽管骨子里也可能被洋化了,而我们却是从骨子到外表彻底进行“洋化”。讽刺的是,这种“洋化”因为缺乏本民族的特色和底蕴,竟显得无比的土气和世俗,放眼触望,皆是一见即嫌的瓷砖方台、铝窗铁门。
刘国平静静站立于窗边,乡野的灯火本就不及城市,在乌云的层层笼罩之下,愈发显得寥落和孤寂。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狼嚎。刘国平的耳朵登时竖了起来,屏气凝息再听了一遍,没错,是狼嚎,土狗可不是这么长气嘶嚷的。忽然一道亮光从半空射下,轮状的雪白光圈有力地打在高墙之外的泥地道路上,中间衬照出一个身影,四足抓地,正抬头朝这边看来。刘国平和它四目相对,但觉一片血红的杀气似从它眸子激射出去,忍不住浑身颤抖,浑身寒意充盈筋骨,踉跄地朝床上晃去。待半晌缓过神来,他壮着胆子蹑手蹑脚挪回窗边,顺着铁栏杆缝罅悄悄向外窥望,白光没有了,大狼也没有了。一切都来得太快,也许是自己被幻觉迷惑?刘国平喘着气,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脑中浑浑噩噩,胸膛砰砰乱跳,却理不出丝毫思绪。
“啊――”门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之惨叫,甚为凄厉,刘国平吓得好象弹簧般跳了起来,不及思索疾步走到门边,就想拉门开个究竟。蓦然想了起来,此门早被人从外面反锁,想要出去,基本不可能,可是很快脑中灵光闪动,又生出一个念头:“该不会是狼闯进了屋内伤人吧?”这种揣测使得他做出一个滑稽的举动,身体紧紧压在门上,绝不叫人从外面进来,自然,更不能被猛狼突入为祸。如此等了片刻,外面浑无动静,这愈发让刘国平感觉惊恐不安。他的手触碰到口袋,感觉到一个硬邦邦的方形物什,自己的手机竟然没有被徐吸毒和司机给搜走,早上出门仓促,现在尚没有开机。刘国平谨慎小心地按着开机键,一阵短暂的音乐和动画之后,屏幕上成功地显示出开机信息,电量充足,信号条全满。“啊,啊!”刘国平激动得几乎要淌出眼泪,颤抖的双手险些将手机跌落,“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啊。”他喃喃自语,身体依旧牢牢斜压着门扇的同时,拨通了上面的一个号码。
“真是的,今天一整天跑到哪里去了?你们市里的罗秘书长打了好几个电话来问你下落,我也回答不上。你是不是被大雨给卷跑了?”淳于眉的声音通过喇叭传出,高昂而激烈,张嘴开口便是一通猛烈的抱怨,这让刘国平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丈夫失踪了许久,做妻子的怎么就一点不担心呢?
“老婆,我被人绑架了。”
“什么?”淳于眉显然并不相信这个荒诞的玩笑,她在那边笑了起来,“你被人绑架了?你是千万富人还是过亿豪贵啊,人家绑架你,能指望得到多少赎金呀?”
这女人,就这么粗线条吗?刘国平气得恨不能骂她几句,毕竟还是顾忌周围情形忍住了,再说下去也是白搭,不过浪费电量而已,这可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嗯,就是和你开个玩笑。我有事在外面公干,晚上不回来了。罗秘书长那里,我会马上打电话给他解释的。对了――”本来还想再问问女儿孙婷婷是否已经回家,可是淳于眉打断了他的话,说道:“知道了,反正婷婷回来了,我会和她好好聊聊的。”“啪”的一响,旋即传来蜂鸣声。刘国平瞪圆了眼睛,见鬼,淳于眉竟然先一步挂掉了电话。“执子之手,共度白头”,多好的冤枉啊,可是这样的女人,还能握着她那日益皱纹盘叠的粗糙之手,共同走向人生的后半征途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