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点理由,想得很透彻、很有些深度啊。”冯市长以嘉赏的口气称许,同时,罗旭接上一句:“咱们的计委主任,在全省也是响当当的风云人物。”一番玩笑,登时让办公室的气氛松缓了许多。刘国平暗暗松了口气,心下却颇有些惭愧,所谓“透彻有深度”的三点分析,基本都是出于宋淳风之嘴,他不过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罢了。此人不禁擅长命理、卦象和风水分析,同时亦懂得运用日常的经济逻辑和道理规矩,大气而细致地对事物变化进行研究和揣摩,过程精彩,环节精密,结论精辟。宋淳风很是个人物!尽管在不知情趣的人看来,那老头子不过就是科委行政科室下的一个落魄潦倒、始终不得提携之老主任科员罢了。
“国平,你的看法我知道了,那么对于这件事情,有什么建议吗?”“不敢说什么建议,只是站在个人角度――”不及说完,冯市长忍不住笑了,脸朝着罗坤,手却指点刘国平:“咱们的干部无论大小,就是有这么一个毛病,太过谨慎小心,总担心自己说错什么话,所以动不动就‘个人以为’或‘站于个人角度’。好吧,你就把个人的一些建议说随便出来听听。”他虽然笑着,可是很快又不自觉绷起脸,两条招牌式的倒八字眉毛颇显威严。刘国平胸口有些郁闷,他从一个小小的办事员一路攀升如此地位,对于官场风习,知道得不比任何人少:向领导汇报工作时,即使对方和颜悦色,让你畅所欲言,并似信誓旦旦告诉你尽管放开思路不用顾及什么的,也万万不能当真积极主动地进谏。但是现在不说是不行了,谁叫他坐在了计委主任的位置上?谁叫高云陶瓷偏偏闹出这么一场尚不知是真是假的偌大风波?
刘国平必须试探冯市长的反应,如果他心中已经有了某种安排,那么自己就必须想办法揣摩出其心思,然后按照他的思路附和应承下去。在这一点上,相信明睿的秘书长会帮助自己;如果市长也是一筹莫展或者难以定夺,那么汇报工作的困难度将大幅提升,自己将不得不步步为营,小心摸索前进,哪怕第一句话说得是“东”,须臾发现市长脸色不对,也得尽可能扭转风舵,转而朝“西”。刘国平和罗坤的关系甚好,他敢肯定,不幸踏入市长心中的雷区之时,秘书长同样会在边上搬弄机巧,给自己破开一条道路。所谓一物降一物,真是奇怪,冯市长十之八九对之言听计从。
“虽然高云陶瓷借助这个机会进行炒作,从某种程度上看,的确是给既定的汽车产业扶持政策和现在已经定下基调的节能环保风向添乱,不过并不可能真正搅乱大局。”刘国平稳定心神,中间有秘书进来呈送文件,虽然短暂打断了他的叙述,可是并没有打断他的思路,“只要国家商务部不给批复,这笔并不相称的中西联姻就不会成功。而且我几乎可以断定,商务部百分之百,会否决此项并购。”如果有好的交易,各国企业都会同中国展开你死我活地竞争,为获胜而不惜借重各种手段,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可是这一次却风平浪静得可怕,日韩德等汽车产能大国,竟然纷纷保持沉默,裹足不前。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所以商务部领导和专家,无论从国际征象还是从国内经济局势方面考虑,都不会允许高云并购一个虽然著名却异常沉重的包袱回来。
“我们对于这件事情,该做怎样的表态呢?”“不做任何表态,”刘国平忽然有了信心,“高云陶瓷的声明,造成了这几天其股价大肆飙升,虽然这并不能代表该公司的真正市值,可是对于在经济疲软状态下瞧惯了满眼惨绿的股民来说,却能起到一定的激励作用。股价会不会跌呢,相信在并购失败后,一定会跌,可是打过强心针总比没有打过好。”罗坤点点头:“利用这次机会,让沉寂落寞的股市掀起一阵短暂活力。”冯市长眉头舒展开来,从桌上摸起两根烟,一根丢给刘国平,自己点燃一根,难得罗坤是秘书长,竟然丝毫不沾烟酒。刘国平手伸向裤子,摸出打火机欲替领导点着火,可惜他的动作并不够快,也是平日缺乏体育锻炼的结果。
如此看来,高云陶瓷倒是替本市的经济发展做了一件好事,这么说并不确实,或许说为构造本市的经济繁荣表象,做出了一定的贡献。股市是经济的晴雨表,尽管它更多时候显得太过虚幻和漂浮,可是人们还是习惯通过那些跳动不停牵扯股民情绪的数字来说唠周围的经济形势。冯市长已经做到了第二届行政首长,在第一次界满之后,因为上级考核部门对其任职期间的各项经济指标完成情况俱不满意,所以尽管上下活动,最后还是没有将之提拔为市委书记,老的市委书记荣膺省级领导,空缺出来的位置,被一个外省干部给空降占据了。对于冯市长而言,这委实是奇耻大辱,是以他对于经济风向十分关注,甚至超出了他对政治的关心。在干满两届市长之后,他不可能再停在这个岗位,倘不能应势提拔,他将不得不通过省委组织部对调的方式,到本省另外一个大差不差的城市继续当“冯市长”。“果真如此,可是无言见江东父老啊。”苛刻严厉的脸容之下,掩饰着一颗焦灼的心,他明显感到,自己近一段时间以来,脾性变得比较糟糕,以至于数次电视台的负责人请求对他作专访时,都被他没有好气地拒绝了:“好好将聚焦光柱打在民生福祉上面,你们呀,不要总是围着我们领导转悠,这是对媒体资源的浪费吗。”现在,高云陶瓷要激起一层浪花,也许还会带动本市其余几家企业股价的短暂上涨――股市之上,一切都有可能――未尝不能琢弊为利,甚至不用政府去“雕琢”。
当罗坤和刘国平准备走出他的办公室时,冯市长忽然低声嘀咕一声,两人愕然回头。“哦,没什么,你们去忙吧。”然后他的身体朝后重重撞在宽大柔软的真皮椅背上,脑中想起这几日翻来覆去做的一个梦。梦里四下昏黑一片,不知所立何处,也不能动弹挣扎,黑夜梦靥之中,只能看见一只昂首长嚎的大狼。找秘书长和计委主任解梦?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啊,狼!”冯市长拍拍自己的脑袋,踱步走到窗子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