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纸篓之战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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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水城在炎国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比不上帝都的繁华,也不及其他那些郡城的丰庶,但是它有着帝都也比不上的底蕴。在这片大陆上,炎国只是个初生的婴儿,开国不过百年。而在这之前,这片土地上最璀璨的明珠便是淡水城。它晶莹剔透,圆润内敛,汇聚并反射了这片土地上数千年的历史与文明的光芒。

    炎国的帝都设在了北地,这是因为当年的那位太祖不愿看到这颗明珠被政治的肮脏所玷污。

    所有的人都知道,世上最黑暗的地方必定是权力与利益最集中的地方。

    在这座城里,有炎国最大的官办书馆,也有炎国最纯粹的学府----三沐书院。沐书香,沐书意,沐书魂,是为三沐。这里教授的是纯粹的文道,一切与杀戮有关的知识,在这里都是被摒弃的。

    这座城市里有炎国最大的医学馆和琴音馆,在淡水河对岸四十里外,还有着大陆上最神秘、也是最庞大的原始森林。森林里有无数神奇而美丽的生物,相传当年战家老祖宗的奔雷兽就是在这里被收服的。而炎国的太医阁每年也会派出专人进入森林,采集那些神奇的植物。

    淡水城一如往常,平静而内敛。坐看别地的繁华与丰庶,它却依然默默的累积着属于自己的底蕴。

    炎太祖的决定无疑是睿智的,百多年过去后,这里已经成为这片大陆最具韵味的城市。

    淡水城四街十八巷,依古城格局而建。

    走在街道上,两边店铺林立,经营的却多是文房四宝、琴具画册。即便是酒楼茶铺,其格局亦是仿古而设,进出其中的客人大多斯文、淡定,少有寻常酒肆里的喧嚣。看着那屋檐下挑出的酒旗,闻着那书铺中传出的淡淡书香,再听着左近有人试琴奏响的音符,便有一股盎然的古意扑面而来。

    淡水城东街往左走十八步,有一座六艺馆。

    战楚一身青衫,微微低首,自夜色中走进了六艺馆的后门。院后的门恰是虚掩,用手轻轻一推便‘吱呀’的开了。院门后有人静静的站立,见了战楚后憨憨的一笑,然后将门重新掩上,再插好门闩。

    战楚拍了拍这人的肩膀,却没有说话。

    说了也是白说,这门后二十来岁的汉子不仅是个傻子,而且还是个哑巴。他在六艺馆唯一的工作就是守着后院的门,然后在某天夜里将它打开,等那个总是拍他肩膀的少年进来后,再将门牢牢的栓死。

    傻子有傻子的好处,那就是他会认死理。在他眼里,这扇门只为一个人打开,其他人无论是谁,只要敢靠近这里,自己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先磨磨牙,然后扑上去咬他一口。

    顺着碎石铺就的小径,战楚踏上了掩在竹林中的一座小楼。

    楼中灯火明亮,轻纱的帷幕后,一个女子正静静的对着烛火发呆。

    战楚掀起轻纱走了过去,在这女子的对面坐下,然后给自己倒了杯茶。女子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拔下头上的簪子,轻轻的挑着烛火。

    战楚咳嗽了一声,道:“我的粥呢?”

    女子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倒了,喂了狗。”

    战楚便笑了起来,问道:“生气了?”

    女子咬着唇,却不说话。

    战楚笑得很温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是三月初九。这一天,我总是要呆在柳园的……”

    女子白了他一眼,终是盈盈站起去了内间。不一会儿,又端着一个食盘回到桌前。食盘上一碗红米粥正散发着浓郁的香味,两碟清淡的小菜碧绿晶莹,瞧在眼中,引人食指大动。她将食盘放着战楚面前,回身坐下,却依旧不说话,便是连头也转了过去。

    战楚嘿嘿的笑着,端起碗,也不用筷子,稀溜溜的便喝了个干净。他吃的极快,又装出意犹未尽的样子,使劲的在碗底舔了舔。那女子听他喝粥的声音夸张,忍不住回转眼眸偷偷去瞧,这一瞧,便忍不住扑哧一笑。

    这一笑,极媚,极惊艳。万千的风华划破烛光,映在人心底,让人心旌摇曳。而她的声音却是空灵悦耳,先如玉珠落盘,又如山泉入谷,叮叮??,绕梁不绝。观其容,听其音,一种无法形容的愉悦……直腻入了人的骨髓。

    战楚痴痴的瞧着,手里的碗却是忘了放下。

    女子瞧的好笑,又白了他一眼,伸手取过碗放下,这才幽幽道:“说什么三月初九,难道我便忘了吗?实话对你说了,这一碗粥其实是替你娘熬的,在我的家乡,这粥叫思亲粥。红米如血,为赤子之意。有道是儿的生日母的难,你的生日与你娘的忌日又是一天,所以……”

    说到这里,她心中微堵,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往年这个时候,你总是自己一个人在柳园过,所以我便想,今年陪你一起过吧,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你娘瞧了,也必定为你高兴。再说这碗粥本就是用来思忆亲人的,有了它,你纵是在柳园外面也不打紧。”

    战楚心中感动,半天才道:“熬给我娘的吗,可是……却叫我给喝了。”

    那女子一笑,道:“傻瓜,喝在口中,方能念在心里,这粥本就是让你喝的呀。”说完之后,她站起身来,却是又捧出一碗长寿面。柔声道:“这碗长寿面也是为你准备的,快趁热吃了。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战楚不由苦笑,道:“早知还有这碗面,我必定连午饭也省了下来。”

    他用筷子挑着面,又问道:“对了,你在纸条上写的再见无期是什么意思,不会是真的要离开吧?”

    女子咬唇笑道:“我若不这么写,你会来吗?”

    战楚笑道:“就知道是你骗我,偏偏总是上你这当……不过说真的,你要是走了,这淡水城里的那些公子哥儿,十个里面怕是有一半要去跳淡水河了。”

    女子眨了眨眼,道:“且不说他们,你呢,你会怎样?”

    战楚道:“分合聚别,本就是人生常事,这是谁也无法拒绝的事情。你若真的要走,我不会拦你,只是……我一定会想着你,想着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女子叹了口气,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也不知道你这心是什么做的,看似有情,却太过清淡。倒好象是活了千百年不食人间烟火的老神仙,看透了尘世,说的话清淡的让人有些灰心。”

    战楚笑道:“别人不知我,难道你也不知吗?我虽不是什么老神仙,却是如假包换的小妖怪。”

    女子瞪了他一眼,道:“好了,小妖怪,吃完了这面,便回你的柳园去吧。”

    战楚不怀好意的笑着,道:“你让我来我便来,你让我走我便走吗?我可不是你馆里的那些学生……”

    女子吓了一跳,忽地站起,咬唇道:“你……你想做什么?”

    战楚站起身,朝那女子走去,脸上那清淡的笑早已不见踪影,倒像是一只贪婪的小狐狸。他左手伸出,快若闪电,轻轻揽住女子的纤纤细腰,复将手探进她的怀里,细细感受着那一团的温柔滑腻。下一刻,又将嘴唇凑到脖间,贪婪的吻着……

    女子呻吟一声,却是拦住了战楚继续深入的魔爪,喘息道:“冤家,我已等了你三年,难道你便不能等我一年吗?听话,明年的这个时候,等你满了十八岁,你要什么我都由着你。”

    战楚有些着恼,道:“我今年已经十七岁,为什么还要等?十七岁,便小了吗?换了寻常人家的孩子,早两年就已成亲。再说了,我虽然只有十七岁,但论及心智,却是远胜常人。”

    女子按住战楚的手,幽幽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这些我都知道,但是女孩儿家的心思你又知道多少呢?你该知道,等不起的其实不是你,这世上,等不起的永远是女人。我大了你三岁,便等了你三年。年复一年,等了你三年,我便老了三年,你以为我愿意等吗?”

    说到这里,她的心思渐渐恍惚,依稀又记起三年前那不经意的一次回眸……那一年,她带着琴囊和曲谱,从爱琴海边的芸箩城来。本想瞧一瞧这内陆各族的音律有什么值得借鉴和学习的地方,但游历半年后,却是大失所望。所至之处,除了一些乡间的俚曲尚有动听之处,那些所谓的阳春白雪却是鄙俗不堪,空有华丽雍容,却见不到半点的灵动。无论是曲调、技法,都与自身所学相差甚远。她心中失望,便想离去,只是离去的那一天,她自淡水河边驻足,想再看一眼这美丽却没有音律的郡城……

    便在这个时候,与河边的青柳下,她见到了正捧着一个古怪琴具的少年。

    那琴竟是含在嘴里吹奏的,琴声悠扬,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风韵。而且音域之广,是她前所未闻的。她心中惊讶,竟是听的痴了……直到那少年走至身前,才恍然醒来。

    少年清淡的笑着,看着她,那眼光仿佛能穿透一切。

    少年问道:“你喜欢这曲子?”

    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少年又道:“其实与这曲子相比起来,我更喜欢曲中的词,你想不想我唱给你听?”少年看着他背后的琴囊,接着说:“可惜,却没人给我伴琴……”

    她轻轻的笑了,终于是恢复了平时的从容。这少年的曲子虽然让自己惊艳,但论及这音律……嗯,做他的师傅总是足够了……她这么想着,便取下了琴,席地而坐。玉手轻扬时,刚才少年嘴边的那一曲便再次悠扬,只是这一次的曲调更加的舒缓,也更加的从容。

    少年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眼前这蒙着面纱的女子竟是如此的聪颖,一曲《发如雪》只听了一遍,却是记得丝毫不错……

    狼牙月伊人憔悴我举杯饮尽了风雪

    是谁打翻前世柜惹尘埃是非

    缘字诀几番轮回你锁眉哭红颜唤不回

    纵然青史已经成灰我爱不灭

    繁华如三千东流水

    我只取一瓢爱了解只恋你化身的蝶

    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

    邀明月让回忆皎洁爱在月光下完美

    你发如雪纷飞了眼泪我等待苍老了谁

    红尘醉微醺的岁月我用无悔刻永世爱你的碑

    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

    邀明月让回忆皎洁爱在月光下完美

    你发如雪纷飞了眼泪

    我等待苍老了谁红尘醉微醺的岁月

    啦儿啦啦儿啦啦儿啦儿啦啦儿啦啦儿啦啦儿啦儿啦

    铜镜映无邪扎马尾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

    ……后来,她知道了这含在嘴里吹奏的琴具叫口琴,而少年也知道了这美丽的不似人间的女子有着一个极动听的名字----漪箩绿。再往后,女子因为少年心中那些古怪的音律留了下来。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留,竟是再也走不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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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而已,我便再等一年吧,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古怪心思,偏偏让我等……战楚轻轻叹了口气,在心里宽慰着自己。

    漪箩绿听见战楚的呼吸渐渐平缓,伸手推开他,嗔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眼神很可怕?”

    战楚嘿嘿的笑道:“所谓色鬼,便是因美色而变厉鬼,自然可怕。普天下男人都是这样,可不独我一人。再说了,天下有大半的女人倒是喜欢这种可怕,轻轻柔柔的,那可太没意思了。”

    漪箩绿呸了一声,道:“哪里来的歪理,难道你试过吗?”

    战楚笑得便有些古怪,道:“试倒没试过,不过书里却是瞧得多了。你别忘了,柳园里可有一座藏书万卷的藏书阁。而我家的那位老祖宗倒是对此道颇为偏好,顺带着嘛……我这个子孙也学了点东西。”

    漪箩绿听他竟然给自己的祖宗栽赃嫁祸,笑得喘不过气来,道:“呸,好不要脸,这话也能说得出来。你家老祖宗若是地下有知,怕是气得又活转来,然后扇你老大的耳括子。”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漪箩绿又问道:“你今晚还走吗?”

    战楚倒也自觉,道:“不走了,还是老规矩,你睡里面,我睡外面。一张床,两张被。”

    漪箩绿咯咯的笑着:“惯坏了你,该让你和哑巴去睡才是……”

    微微一顿,又道:“既然铁了心的留下,我便和你说些事情。”

    战楚坐下来,挑起一根面条细细的嚼着,问道:“是泉州那边的事情吗?”

    漪箩绿点头道:“泉州的刑官昨天又来了一次,这回他带来更加详细的卷宗……”

    战楚打断了她的话,道:“上次带来的卷宗已经足够,其它的多看无益。”

    漪箩绿秀眉微挑,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上次就已经找到了线索?”

    战楚淡淡道:“这案子其实简单,上次的卷宗我看了一半便已瞧出端倪。”

    漪箩绿奇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打发他回泉州,说什么线索不足以推算,须得更加详尽的资料。”

    战楚笑道:“其实这泉州的刑官也算有些本事,毕竟是入了品的算士,对现场的勘察尤其仔细,也画的一手好图。只可惜,太死板了一些,答案就在眼前,竟是视而不见。我之所以说线索不够,无非是想将价钱抬的高一些,其实他们也是心知肚明。六艺馆三年来共接手二十四桩疑案,最后无一成悬。他们既然慕名找来,又怎会不知道这些?我若猜得不错,这次与卷宗一同送来的必定还有其它的东西。比如我上次提到的吸音石,倒是巧得很,这案中死去的泉州郡守,家中恰有这么一桩宝贝。”

    漪箩绿叹了口气,道:“你这人……事事都被你算准,没错,这次他们确实带来了吸音石。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苦主的家人,他们……”

    战楚淡淡笑道:“这天下间不幸的人多了去,我自顾不暇,又焉能管得了这许多?再说了,可怜者也必有其可恨之处,尤其是这些为官之人,若说没有半点龌龊的事情,谁又会信他?总而言之,敢进六艺馆的人,或是有钱,或是又势,没有一个是老实巴交的普通百姓。这样的人,我又怎会放过?”

    微微一顿,他将面碗推放一旁,又道:“其实你也知道,明年我就满十八岁了。到时候,且不说战家会不会认我,可柳园必定是要收回去的。没办法,柳园是老祖宗当年亲手所建,和门前的奔雷兽、黑矢鹰一样,都是战家的一种象征。而且它也实在是太大了,几乎占据了战家大半个府邸。阿箩,如果你是战家的人,你会任由我一人霸着柳园不放吗?”

    他自问自答,又道:“不会,他们肯定不会将柳园留给我!便是愿意,我也不屑接受,那是我的柳园,是我娘的柳园,我要让它从里到外,每一寸土地都完完全全的属于我,与战家没有任何的关系!所以在很多年前我就做好了准备,我要将柳园从战家手里买下来!”

    漪箩绿伸出柔荑,握住战楚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最大的心愿就是将柳园永远的留在自己身边。可是……你觉得战家会将柳园让与别人吗?”

    战楚断然道:“不会,战家从来就不缺钱,我就是搬来半个淡水城,他们也绝不肯让的。”微微一顿,脸上却浮出一丝自信的微笑,道:“可是,我却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他们不要金,不要财,可是有一样东西却是他们永远也无法拒绝的……”

    漪箩绿没有多问,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毕竟眼前的少年也是战家的一份子。

    她摇了摇头,无奈的笑着:“你呀,这口气听的让人心寒,一口一个战家,难道你对他们真就一点牵挂也没有?毕竟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啊……”

    战楚淡淡道:“彼以亲待我,我当以亲还之。我并不是一个薄情的人,究竟有没有牵挂,终究是要往后看的。至于现在嘛,我实在没办法将自己看成是战家的子弟。”

    漪箩绿温柔的笑着,将话题转了过去,道:“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且说说泉州的案子吧,那些卷宗我也看了,为什么却瞧不出一丝你所说的端倪呢?”

    战楚嘿嘿的笑着,却不说话。

    漪箩绿在他手上掐了一下,嗔道:“你倒是快说啊。”

    战楚笑得愈加古怪,反手握住漪箩绿的柔荑,道:“春寒料峭,倒是有些冷了,不如……咱们上床去说吧。”

    漪箩绿轻轻呸了一声,连脖子都红了,道:“你这人,时时都想着占人便宜。”

    战楚瞪眼道:“天可怜见,一张床两张被,你又将被子死死的捂住,我什么时候占了你的便宜?说这话,你也不嫌亏心,真正是冤枉了我。”

    漪箩绿娇羞无限,一顿脚,嗔道:“你还说……上次是谁半夜偷偷钻进了我的被窝?”

    战楚一脸的无辜,挠着头,道:“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哎呀,一定是梦游,一定是梦游……等等,你肯定是我钻进了你的被窝?会不会是你自己睡的迷糊,蹬了被子,又觉得冷,所以就……”

    漪箩绿没见过这般无耻的人,气得牙痒,一抬脚,便踢了过去。

    战楚轻身闪过,故技重施,又再次揽住了伊人的纤纤细腰,随即打横抱起,笑的像一只刚钻进了鸡窝里的小狐狸。

    他开心的叫着:“走?,睡觉去?……”

    夜色蒙蒙,淡水城的一天便这么过去了。

    只是在这夜色下,还有很多人依旧清醒着。

    比如战东陵和他自帝都归来的次子,又比如战家客房中那几位同样来自帝都的客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