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王乃当今最爱,恩宠非常,虽说自古传长不传幼,但当今行事颠倒,太子储君之位并非万全,须知昔日哲宗皇帝驾崩,当今登基艰难,朝堂上权臣林立,左右圣意,章?等辈狂乱不堪,过许多时方拨乱反正,权操于上……
当日朝堂震荡,蔡京亦受波及,难免丢官罢位,一朝天子一朝臣,此种教训,于蔡京而言犹如刻骨,当铭记肺腑,以戒来日,况蔡京其人最善钻营,虽未必对郓王孤注一掷,但用心笼络必不可少,西门庆乃轻薄浪子,游乐颇有花样,况且此人心机诡谲,最善逢迎,遇弱似虎,见强变鼠,蔡京看人极准,定是看出西门庆对很对郓王的脾气,才要大老远地派西门庆到郓王身边相机而动,以为内应,西门庆当略知此事,此次东京汴梁来人,必是蔡京派来心腹面授机宜……
蔡京授予铁玲卫校尉之职,其用必有二,若郓王来日位列九五,则可示蔡京亲厚无双,若帝嗣落入旁人之手,则为暗取郓王性命之钢刀,故郓王府校尉毫不足道,然足可于某时而左右全局,事关重大,蔡京慎之,郓哥儿你亦需慎之,会见东京来人,言语之间当察言观色,不可自失方寸……”
离开狮子楼前,黄文嘉拉自己到一边匆匆低语,此刻言犹在耳,郓哥儿对此行自然已有计较:这三个官职他是绝不会放手的,没听说过谁能把煮熟的鸭子放飞的,先不说郓王府校尉,就是县丞与提刑官一职对自己在阳谷乃至在整个东平府的发展也有莫大的好处。
故此眼下先要搭上蔡京这条线,才好把这三个官职牢牢地抓在手中。
自己要做的不过是投其所好,蔡京不是希望西门庆能够成为他安插在郓王身边的眼线吗?那自己就要表现出相当的能力,让蔡京放心,觉得这件事情交给自己做效果更好,完全可以替代西门庆,至少眼下先要让吴月娘府上的人对自己放心,不至一口回绝,拿不定主意下,必会回京禀报蔡京,这样自己还有一线把握保住这三个官职。
郓哥儿明白,蔡京派来的人必定是心腹,否则许多机密吩咐便无从谈起,自己先要打动此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郓哥儿丝毫不介意在一段时间内与蔡京虚与委蛇,乱世将至,实力才是一切,日后与蔡京的决裂便可。
至于名声,郓哥儿懒得计较,史书上的许多事情都是胜者书写的,自己去竭力做那胜者好了。
自跟随武松到梁山上混生活的希望破灭后,郓哥儿不得不摒弃心中最后一丝苟且心理,黄文嘉的出现,财富与权力的从天而降更给了郓哥儿对抗命运的许多信心,他心知肚明自己决不能依赖别人,相反,便宜老爹、黄文嘉对自己的殷殷期望,叫他无形中感到一份责任压在肩上。
别人把自己当成了泰山之靠,自己虽然不成器,而且一直以来只在装神弄鬼,想要实现自己的上梁山大计,但阴差阳错下,在阳谷小小县城竟有偌大势力,若是自己再无所事事,那可实在不成话了。
至于郓王府校尉一职的人选,郓哥儿却在犹豫,按说黄文嘉应当是最合适的人选,不但智计高深,而且对东京汴梁十分熟悉,但一来阳谷的事情离不开黄文嘉展布,二来黄文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做个武官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
何况黄文嘉在东京汴梁有个闹翻了的亲戚黄潜善,黄文嘉若是去了东京汴梁,以他的才华日后定然光芒四射,到时候那个黄潜善将会对黄文嘉有何种影响实在不好说。
须知此去东京汴梁,那是要和蔡京打交道,万不能出现一点纰漏。
至于别人,只怕更不行。毕竟郓王是个小孩子,弄几个大人去实在有点驴唇不对马嘴的意思,自己手底下的这些成年男子们说到寻欢作乐的手段,可没一个必得上西门庆。
看看吧,毕竟这事情时间上还有转圜的余地,自己可慢慢寻找适当的人选,若是不行,自己去一趟东京汴梁又何妨?总说黄文嘉要历练,自己何尝不是呢?若是不到东京汴梁看看,站在这这大宋的最高处,自己到底还是有所欠缺,说不定会成为日后的致命伤。
郓哥儿暗暗下定决心,奋力让自己的内心坚强起来,暗告自己从这一刻起不可苟且度日。
他转头看了看吴月娘,对这个与自己的关系稀奇古怪的女人,他还是很放心的,现下吴月娘最好的选择就是站到自己这一边。
吴月娘一个妇道人家,虽然聪慧,但到底没什么外面的见识,否则也不会被那些仆人那般欺压,对蔡京的心思她自然一无所知。
但西门庆死了,她没了依靠,一个寡妇守着泼天财富正如盲人骑瞎马,险到极点,相对于别人,吴月娘对自己还是十分信任的,若是自己站在他这一边,那么阳谷县内无人敢欺辱她,前不久张二官的事情可谓切肤之痛,对吴月娘影响深远,这寡妇定然深知自己站在她那边的重要,故此今日之事,吴月娘不但不会拆台,还会代为说项。
她心里应当明白,若是此事不成,蔡京与西门家的关系就此了结,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说到底,她还得仰郓哥儿鼻息,他郓哥儿拿不到三个官职,与吴月娘关系必然有所疏远,日后难保不会有事发生,故此吴月娘自然乐得玉成此事。
吴月娘亦看了郓哥儿一眼,两人眼神交汇,登时读懂了对方的意思,当下一笑,气氛变得轻松起来了。
郓哥儿才要说话,马车却停了下来,显是到了地方。
西门府郓哥儿此次是第二次来,这回没有翻墙而入,倒是堂堂正正从正门走入的,沿途风景也看了个七七八八,在郓哥儿看来,宋人的生活果然充满情趣,在这方面,其实现代人瞠乎其后。
别说这西门庆的府邸了,就是他郓哥儿买的那个小门小户的院落,也有几处别具匠心的设计。这让郓哥儿对东京汴梁很是憧憬,别说后世的自己从没有去过开封古城,就是去过,也已有许多地方面目全非了。
《清明上河图》就是再漂亮,也没有真正的东京汴梁古香古色不是?
郓哥儿一壁想着,一壁随着吴月娘穿花拂柳来至别厅――西门庆的灵堂在大厅,无法招待客人。
才进这别厅,郓哥儿便看到在那厅边西一溜搭着银红撒花椅搭的四张椅上坐着个人,因右边几上有插着时鲜花卉的天青玉面蝉翼的汝窑美人觚挡着,故此看不清面目,只见那人慢条斯理地端着茶碗的手白皙圆活,便可知此人是个在蔡京府里头养尊处优的奴才。
那两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服侍丫鬟一见吴月娘进了别厅,便盈盈行礼,轻叫“夫人”。
吴月娘摆手要他们下去,见那人十分托大,并未站起,亦不生气,宰相门人七品官,何况是蔡京的心腹了,才欲说话,却听那人长笑一声,赞叹道“没想到,在这阳谷县里,老朽竟能喝的上‘龙团胜雪’这般贡茶,倒是沾了西门大官人的口福,可惜大官人已到黄泉,老朽也没办法谢了,只好还请夫人节哀了,来来来,夫人,别光顾着站着,快坐。”
此人语气苍凉,竟是个老者。
郓哥儿心道此人好大的口气,貌似这是吴月娘家才对吧?不过他丝毫不敢对此人掉以轻心,蔡京府里头的老狐狸,不好对付。
郓哥儿也不吭声,随着吴月娘坐了下来,瞥了一眼那老者,只见此人面色红润,丝毫不带苍老之态,想必生活优越,自有养怡之福,只是一对阴光闪闪的三角眼破坏了整个面目的美感,叫人不敢恭维。
那老者见郓哥儿坐在椅子上大马金刀的,原本不悦,但看郓哥儿小小年纪器宇不凡,但也暗暗称奇,当下冷哼一声道:“西门大娘子,请问这位小哥儿是……”
吴月娘本来因这老者提起西门庆的死而暗自神伤,闻言才惊觉过来,连忙笑道:“这孩子算是家侄,我家官人生前颇为器中……”
那老者显然并未把郓哥儿放在心上,当下冲着郓哥儿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截断吴月娘的解释道:“西门大娘子,老夫此来本有太师的吩咐要嘱托与西门大官人,岂料西门大官人过世,太师一切吩咐尽皆落空,我虽不知西门大官人丧命的根由,亦知大娘子伤心,但公事不能不公办:西门大娘子那里想必有三张空名官凭印信,还请交出来,老朽这便带回去复命……”
说罢,便伸出手要吴月娘去拿那官凭印信。
吴月娘万没成想对方张口便直奔主题,登时失了方寸,不知如何开口帮助郓哥儿,当下便用求助似的目光看向郓哥儿。
郓哥儿早料此一手:蔡京府内的人能不嚣张?当下沉声道:“敢问老人家尊姓大名,在蔡太师府上所谋何事?”
那老者没料到郓哥儿会插嘴,心中微怒,淡然道:“这位小哥儿难道能做得了西门大娘子的主?怎么着,还对老朽的身份有所怀疑吗?”
郓哥儿一笑道:“那倒不是,只是那三张官凭印信如今在我手中,这事情老爷子自然应向我询问,与西门大娘子无干。”
那老者一怔,看向吴月娘,见后者点头,便知郓哥儿所言非虚,上下打量着郓哥儿道:“好好好,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已经很久没有年轻人在老朽面前说话可这么镇定了。老朽便告诉你,老朽乃是蔡太师府上的管家,姓翟,你可以叫我老翟,也可以叫我翟叔,但不管如何称呼,也不管这三张官凭印信在谁的手里,今日我是必要带走的,还请小哥成全。”
郓哥儿摇头道:“翟叔,你老有所不知,也有点想当然了,这话你还别不爱听,您想:西门大官人虽不在了,但太师吩咐的事情未必只有西门大官人做得到,蔡太师要你吩咐西门大官人些事情自然没错,可这事情也未必是让西门大官人亲自去做吧?否则那三张官凭印信怎么会是空名的呢?分明就是太师要西门大官人相机而动;如今西门大官人一走,您老就认定这三张官凭印信无用了,那可违背了太师的本意,请问翟叔,您临从东京出来前,太师可曾料到西门大官人会死于非命?又可曾吩咐过您要把这三张官凭印信拿回去?”
郓哥儿一席话说的翟老头立刻无语,郓哥儿趁热打铁道:“说句不敬的话,拿回官凭印信的事情是您自作主张,若是坏了太师的大事,您能承担得了太师的雷霆之怒吗?”
翟老头顿时色变,显是被郓哥儿说中了心事,心中后怕那结果。
自己也算是差事办老了的,怎的竟会险些犯下如此大错?念及此,翟老头额头汗液汩汩落下,端茶的手也微微抖动起来。
这个小孩子话里有话啊,莫非……
当下换了一付脸色,和颜悦色打哈哈道:“小哥儿说的对,是老朽糊涂了。若是小哥儿不阻止,险些酿下大错。”
郓哥儿也不居功自傲,见好就收道:“哪里哪里,翟叔是智者千虑,偶有一失,无损您老人家的皓月之明,小子这是误打误着,不算什么。”
郓哥儿这么给他挽回面子,又给他指出了错误,翟老头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登时眉毛眼睛笑到了一起:“小哥儿果然不同凡响,你这个朋友老朽交定了!”
郓哥儿登时打蛇顺杆爬,肃容道:“只怕小子配不上这份忘年交。”
翟老头连连摇头道:“怎么当不得?是了,西门大官人定是把事情托付给了小哥儿你,故此三张官凭印信才在你手里。”
郓哥儿也不否认,只是看向吴月娘,后者立刻心领神会,连忙接口道:“翟叔果然料事如神,正是如此,我家官人生前便是这个意思。”
郓哥儿心中窃喜,若是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蔡京难免会派人来调查一番,那便一切无所遁形,但如今有吴月娘在一旁打包票,蔡京派人来差的几率就很小了。
何况眼前这个翟老头对自己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自然亦会为自己说项,待会儿自己再另外使些手段,比如弄点银子塞给这个翟老头,还怕他不在蔡京面前为自己美言吗?
只要拖过眼前这关,即便蔡京派人到阳谷县来查,自己那时也可操纵阳谷的舆论,把自己想要传递给蔡京的消息散播出去。
不过如此一来,自己还真得认下西门庆吩咐自己的事情,再亲自到东京汴梁一趟了,否则今日这个老翟头根本不会把蔡京的吩咐说出来。
哈,只是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看来这次算是过关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