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落日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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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骜儿见过奶奶、母后,父皇他……”,尽管萧问天心中焦灼,却也不好在殿内急声相问,躬身向王太后和皇后王政君作了一揖,然后起身小声询问道。

    “你到哪里去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快进去瞧瞧你父皇吧……唉!”,王太后看上去十分悲切,向里挥了挥手示意萧问天赶紧进去。

    殿中侍立的小婢女替太子将帷帐收开一角,萧问天看了看王太后几人一眼,迈步向榻上躺着的父皇走去。

    “父皇!父皇……”,萧问天跪坐在塌边,低头俯视着元帝的脸,小声急切地呼唤着。

    榻上的元帝面色蜡黄,胸腔许久不见起伏,萧问天不由得心中一惊,一把抓住元帝的手扭头向外喊道:“太医呢!快召太医进来!”。

    外面的人不明就里,不知帷帐内有何变故,迭声地跟着叫喊太医,王太后让四儿搀扶着站起身来,正要进去一探究竟,却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就在这阵咳嗽的间隙传出元帝的话,“宣许嘉、王商、王凤、史丹和金敞几人来见朕,快!”。

    许嘉、王商和王凤此刻就在殿中,只是缺了驸马都尉史丹和光禄大夫金敞。王太后唤来在殿外警卫的许况,交代他速去驸马都尉府和光禄大夫府召来史丹与金敞,然后自己走进帷帐之内,来到元帝塌脚坐下。

    看着婢女手中撤下的片片帛巾,每片上都浸染上一团猩红的血迹,王太后的一双老眼不禁潸然泪下。“皇帝呀,你又何必劳神说话,还不赶紧歇着!”,王太后左手握杖,右手替元帝拉上丝被盖好,然后伸手接过四儿递来的丝巾擦了擦眼眶。

    王太后终生无子,昔日孝宣皇帝废黜霍光女霍成君后,便立其为皇后,并令其抚养宣帝与第一任皇后许平君所生之子,即眼前的元帝刘奭。两人一个无子,一个幼年丧母,相互间情谊依依倒也落得母慈子孝,彼此感情不比亲生的母子间淡上半点。

    史丹和金敞的府邸就在未央北阙脚下,距离宫城不远,不消一刻功夫,两人便跟着许况骑上快马至未央宫温室殿。两人进入殿中还没喘口气,王凤就抱怨道:“二位怎么许久才到,陛下等候你们多时了!”,说完向许嘉和王商拱了拱手再道,“车骑将军、右将军,一齐进去觐见陛下吧?”。

    几人皆无异议,待婢女打开帷帐后,一齐联袂而入,至元帝塌前跪倒拜道:“臣等拜见陛下!”。

    “扶朕起来”,元帝听见诸臣禀奏,命在塌边侍立的赵一道。“陛下,您的身体……”,赵一显得犹豫不决,一边躬身走到元帝身边,一边低着头用双眼瞟着王太后,想讨得太后示意。

    “扶朕坐起来!”,元帝加重语气,又引得两声咳嗽。

    这下赵一不敢怠慢,弯下腰伸手托住元帝的脊背,试了两试想将元帝托起来,但是站立的位置和姿势却让他使不上力,也不敢太过用力。塌边的萧问天见状,连忙解履上塌,跪在元帝里侧,和赵一一齐用力将元帝扶着坐起来。

    “你……你们……都起来吧”,元帝喘了两口气才将气息调匀,接着命依然埋头跪伏在地的诸臣道。

    “谢陛下!”,诸臣领命后直起身体,双目不敢直视皇帝,垂首凝神地等待元帝示下。

    “朕……咳咳……朕大限已至……虽有万丈雄心,再难与诸位一同执掌国事”,说完这几句,元帝微闭起双眼养神,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去咳嗽。

    “陛下千万保重身体,不仅是臣等仰仗陛下教谕,大汉的万千子民也期盼陛下赐与他们丰衣足食、和乐安康呀!”,驸马都尉史丹顿首拜道,形容看上去万分的悲切。

    “驸马都尉说的好。陛下春秋正盛,听太医说不过是偶感了风寒,歇息两日定能康复。以陛下之英明神武,朝野臣民无不敬仰万分、载道称颂,您万万不可舍弃家国臣民而去呀!”,卫尉王凤说的涕泪俱下,看那光景似乎要代替元帝大病加身才好。

    下面跪着的许嘉、王商等人待王凤说完,纷纷附和着劝元帝保重身体,不要多作他想。元帝无力地挥挥手止住他们,费力地睁开眼睛说道:“你们无须多言,朕身上的病,自己心里有数……今儿……今儿宣你们来,是要告诉你们朕的几个决定。赵一呀,宣诏吧……”,元帝说完又闭上眼睛,软软地倚靠在太子怀中。

    片刻之间小黄门取来诏书,赵一尖细的嗓音在众人耳畔响起:“诏下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右将军王商、光禄大夫金敞、卫尉王凤、驸马都尉史丹。迁王商为前将军,迁史丹为左将军。许嘉、王商、金敞、王凤、史丹五人同领尚书事,于朕之后,共同辅佐新君。望尔等以国事为重,竭心尽力,不负朕之厚望,诏毕”。

    “陛下……陛下呀!如此重任托付于微臣,臣如何敢当呀!”,光禄大夫金敞泣声奏道。

    元帝闻言,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道:“你……好你个金敞,别人朕不敢说,你金敞不敢当,那朕问你,何人敢当啊?”,歇了口气,元帝继续说道,“你们金家本匈奴人,然归汉后忠心昭昭,天下人俱可见证,朕将太子托付于你,自然放心的狠!”。

    说了一阵子话,元帝看上去疲倦不已,于是不欲再言,给身旁的赵一一个眼色后,示意背后的太子扶自己躺下。

    “诸位大人,陛下需要休息了,暂且退下吧”,赵一走下台阶,躬身向许嘉几人作请状。于是五人向元帝拜了一拜,又向塌上坐着的王太后告辞,这才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开温室殿。

    元帝安静地躺着,许久没有动静,只是喉间似乎粘有异物,忽快忽慢的呼吸间时常夹杂着宛如呼噜的响声,脸上不时露出痛苦的表情。王太后瞧着元帝似乎没有大碍了,给了萧问天一个眼色,示意一同离去,好让元帝安心休息。哪知萧问天才要起身下塌,元帝却骤然睁大双眼直直看着他,嘴中喃喃道:“儿子……朕的儿子……”。

    萧问天只好重新依偎在父皇身边,双手捧着父皇的手握紧,一下子惊觉,如今父皇的双手怎地竟似那枯萎的干柴,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肤包裹着。萧问天看着那张曾经让刘骜畏惧无比的脸,如此的陌生而又熟悉,父皇脸上那种仿佛油灯将尽的垂死气息,再也撑不起无上的天子威仪。

    “父皇,骜儿在呢!您放心,骜儿会一直守在您身边”,萧问天见元帝意味悠长地望着自己,似有满腹的话要说,于是宽慰元帝道。

    半晌过后,元帝的嘴唇不住地翕动,紧紧反握住萧问天的手,好似要极力抓住尘世间最后一点心爱的东西,未及言语,豆大的泪珠却自眼角向太阳穴横流直下……

    “骜儿,以前父皇对不住你!”。

    “父皇,快别说了!儿子与您血脉相亲,岂会在意以前父皇对儿子的考验!再说,那也是父皇在教儿子做人做事!”。

    元帝听到太子如此说法,浑浊的眸子中闪现出一缕喜悦的眼神,“骜儿说的好!你……你就是父皇血脉的延续。如今,经历几番风雨之后,骜儿算是真正长大了!……父皇马上要将这大汉的江山托付于你,你……担得起么?……”。

    “父皇……”。

    “有几点父皇还需交代你。其一,一定要孝敬你奶奶,她对你父皇有养育大恩,日后也不许你与太后娘家的人为难。其二么……咳咳……千万提防诸侯王大臣结党谋私,不可使之做大……其三……整治吏治豪强,与民休息……还有……咳咳……”,元帝话未讲完,一阵气短而双眼翻白,全身抽搐数下后,紧握的双手从萧问天的指缝间滑落,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

    “父皇!父皇……”。

    “皇帝!奭儿呀……”。

    殿外有风乍起,沿着洞开的殿门吹进来,一直在元帝榻边燃得正旺的数盏油灯扑腾几下,最后在袅袅青烟中熄灭。

    建昭五年春三月,汉元帝刘奭驾崩于未央宫温室殿,属于汉元帝的一页历史,在钟楼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钟声中翻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