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后总算醒了过来,一下睁开眼睛坐正了身体,问道:“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王嫱忙侧身跪伏在地上说道:“太后,皇后命大长秋带着画工来给您老人家画像来了,是否现在让他们进来?”。
“是这事呀”,王太后自己整了整袍服道:“让他们来吧”。
四儿在一旁忽然说道:“太后,方才我与昭君姐姐在外面那亭子里透了透气。您看,现在外面太阳正好,还有好些个小鸟儿叫着,太后不如去那亭子画?”。
王太后扭头向窗外看去,果然一片阳光明媚。老人家向来喜欢晒晒太阳,当下也就欣然应允。王嫱忙命三五个小丫头跟着,让她们捧着托盘,盛上茶水、点心和丝帕。接着和四儿左右搀扶,走向宫外的小花园。小花园名为小,实际上是长乐宫的内花园,假山、人工湖、亭台楼榭一应俱全。此时大长秋和那画工所在的亭子名为飞凤亭,距长信宫门有三、五十步距离,向北为长信宫、临华殿、长乐宫前殿;向南为永昌殿、钟室、直至长安城南墙的东门覆盎门;往东则为神仙殿、长安城东墙的南门霸城门;往西南为长秋殿,以飞廊出长乐宫宫墙、跨武库、连于未央昭阳殿。
大长秋本来以为要一阵好等,见当下四处无人,便一屁股坐在飞凤亭里的石鼓上,背靠阑干舒展四肢,享受起春风煦阳。未料太后顷刻便出了长信宫门,慌地向身边几人吆喝一声,滚伏于地,远远地等着太后鸾驾。等到他一直看着地面的视线中出现一双绣花丝履,确信太后到来无疑,于是唱奏道:“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伏在大长秋身后的青袍小吏接着也朗声奏道:“臣黄门画工毛延寿拜见太后娘娘”。
一众婢女上前,在石鼓上放上绣团,将茶水、点心等物什摆在亭内的石桌上。安置完毕,王太后坐下来开口说道:“都起来吧”,待那青袍小吏直起身体,便上下打量一阵说道:“你就是毛延寿?在宫中鼎有大名呀!都赞你精于画工,今儿哀家可是要开开眼喽!不知长于山水或者人物?还是花鸟虫鱼?”。
“回太后,臣未曾从得名师,画工一技不过是自己的爱好。太后娘娘所列举的,臣都有涉及,但仕女人物钻研的多一些”,毛延寿答的不亢不卑,想必对自己的画技很有信心。
王太后听完毛延寿的回话,越加有了兴致。当年的自己,虽说称不上艳冠后宫群芳,但蒙孝宣皇帝看得上眼,从宫女封美人再到皇后,不是没有几许颜色。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明眸皓齿尚存几何?如此感慨一番后,王太后一侧身把左手搭在石桌上,背对身后亭外的假山说道:“画吧,可别让哀家等的太久”。
毛延寿忙不迭让两个小宦官将大大小小的木盒打开,调好颜料,将一片绢帛放在刚才搬来的小木案上,面向王太后席地跪坐下来。上下将王太后端详一阵后,毛延寿深吸一口气,把身体调整为一个最舒适的姿势,便拿笔蘸色,带着惶恐、期待、兴奋的心情,一笔一笔或深或浅地勾勒开来。
这边王太后与王嫱说说笑笑地聊着,间或拿块点心,或抿上一口茶。四儿却跑到毛延寿身后,不时指指点点地说道:“呀!眼眉好像!……咦?鼻尖是这样吗?”,如此这般的弄的老太太胃口高吊,不断问毛延寿成了没有。
一个多时辰后,毛延寿直身将毛笔搁在身旁的漆盘中,挥起袖子擦擦一头汗水,再伏地奏向王太后:“太后,成了,请为一观”。
小宦官将绢帛展平放在托盘上,碎步走到王太后身边,躬身端好。一位朱罗纱棉袍、高髻插簪的老人跃然绢帛之上,一派的富贵福寿。王嫱和四儿惊呼起来,都说像极。王太后看了又看,十分喜悦地说道:“画的好哇,毛画工果然名副其实!大长秋,赏毛延寿黄金十斤!”。
又待观赏议论一番后,王太后觉得有些疲惫,正要命王嫱四儿等一起回长信宫休息,四儿却不太高兴了,嘟起小嘴向王太后求情道:“太后,奴婢和昭君姐姐也想画一张,您老人家就应允了吧”。王太后见四儿可怜巴巴的样子,又看看王嫱,也似有恳求之意,两个都是自己身边得意的小人儿,心下一软点头同意了。四儿一阵雀跃,忙招呼其他几个婢女扶太后回长信宫休息。
王太后一走,飞凤亭里只剩下王嫱、四儿、大长秋、毛延寿及两个小宦官,几人顿时松了口气,说不出的自在。毛延寿喝了口茶水,在石鼓上坐下休息片刻后向王嫱、四儿俩问道:“不知二位姑娘谁先来?”。几经推让后,王嫱说道:“好吧,那先画我了”。于是靠着亭子阑干坐下,把右手肘放在阑干上,右手手里捏一方丝帕,自然地顺势垂于胸前。
毛延寿仔细端详起眼前的这位姑娘,这是怎样一位美人儿呀!淡青色的袍服下一副娉绕婀娜体态,齐腰的长发如瀑布直披而下,没有梳髻,只在后颈位置略为一束,鹅蛋圆润的脸秀丽端庄,雍容大度中渗着一抹淡淡的哀伤,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四儿见毛延寿迟迟不下笔,又瞧见他那痴呆模样,噗哧一笑道:“那位画工,可是瞧够了?该下笔了吧!”。
毛延寿闻言一愣,回过神来,纵然天生一张黝黑面皮,也难免显出讪红。对面的王嫱不知又沉思什么去了,眉头皱起,一动不动。毛延寿心道正好作画,于是脾气凝神,顿觉一种感情充沛胸中,下笔如有神助。
这幅画作的很快,不到一个时辰,毛延寿便停下笔,低头轻轻地左右吹着未干的墨迹,一面将右手伸向旁边欲把手中毛笔搁下。不料身后的小宦官未曾留神,毛延寿一下将小宦官捧着的几盒颜料打翻在地,颜料飞溅四周。众人一齐惊呼,大长秋大声呵斥了小宦官几句,命收拾干净,重取颜料。
毛延寿被溅了一身,心下很是恼怒,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取出帕子自己上下擦拭起来。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往木案上的画一看,竟有三两点墨溅落在画像的脸上,如轻烟入雾,不甚明显,正好又滴在了眼角下。本来王嫱就是一副肃容哀伤的表情,这三两点墨,神似了几滴莹莹泪珠。
毛延寿暗说坏了,转念却又生出一个念头,何不将此画据为己有?于是以惋惜的口吻对王嫱说道:“嫱姑娘,画已坏,不如重画一幅?”。
王嫱和四儿围了过来,看了看,也觉得画中人似有愁苦哀戚之感,都觉得很是惋惜,王嫱于是说道:“罢了,重新来吧,只是辛苦画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