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扬文抑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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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中午用过饭后,张越先在林衡太的陪同下,前去杭州府府衙拜访知府赵鼎。

    二人相见,寒暄了一下,落座品茶。

    赵鼎看着张越先笑着说:“王爷到得杭州,下官无以为敬,特意煮了皇上御敕的‘小龙团’与王爷接风!”

    宋代茶文化在唐代茶文化的基础上继续发展深化,在深度上多有建树。由于茶业长的南移,贡茶以建安北苑为最,所以不少的茶学研究者在研究重心上也倾向于建茶,特别是对北苑贡茶的研究,既深且精。

    宋代茶文化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宫廷皇室的影响。无论其文化特色,或是文化形式,都或多或少地带上了一种‘贵族‘色彩。于此同时,茶文化在‘高雅‘的范畴内,得到了更为丰满的发展。

    封建礼制对贡茶的精益求精,进而引发出各种饮茶用茶方式。宋代贡茶自蔡襄任福建转运使后,通过精工改制后,在形式和品质上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 号称‘小龙团饼茶‘。 欧阳修称这种茶‘其价值金二两,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宋仁宗最推荐这种小龙团,珍惜备加,即使是宰相近臣,也不随便赐赠,只有每年在南郊大礼祭天地时,中枢密院各四位大臣才有幸共同分到一团,而这些大臣往往自己舍不得品饮,专门用来孝敬父母或转赠好友。

    宋代饮茶礼仪中,赐茶是一项重要的活动,赐茶包括皇帝向大臣们赐茶,朝廷向外国来使赐茶、宫廷游观活动中的赐茶,皇帝向国子监的监官、学官及太学生赐茶,还有在宫廷中的婚丧礼仪中也有赐茶的内容。由赐茶而衍生出来的还有大型的宫廷茶宴。

    因此,赵鼎把皇上亲敕的贡茶拿出来给张越先喝,足见赵鼎对康王赵构的尊敬。

    张越先或多或少对茶道了解一些,见赵鼎恭敬自己,很受感动,连连称谢。

    二人边饮茶,边说着些闲话,当聊到本朝武备废弛、甚至于外患叠加时,赵鼎神色惨然,连声哀叹。

    赵鼎放下手中的黑釉茶碗,望着张越先说道:“王爷对朝政不予干涉,本合祖宗惯制。然此乃多事之秋,金人虎视,下官妄论:朝廷不饬武备,必留隐患!”

    张越先心中暗想,这可不仅仅是遗留隐患的问题了,而是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的问题了。

    他知道,汴梁城就要在几个月以后为金人占领,如果历史按照应有的轨迹行进,那么,康王赵构就要成为南宋朝廷的开国皇帝。而这个赵构不知道被斡离不弄到哪里去了,自己冒充赵构,已经成为事实,如果真要自己去当这个皇帝,如何摆布好这个庞大的国家呢?因此,脸上布满忧伤之态。

    赵鼎见张越先也是满脸的愁容,以为这个风流王爷也在替朝廷忧心,略感心安。赵鼎本为太祖赵匡胤的后代,本来可以承袭祖荫,但他生就一身硬骨,硬是放弃荫庇,发奋读书,终于得中进士,进入官场。他作官的目的,并不似其他贫苦寒士那样,一旦为官,便摇身变成官僚,对上谄媚,极尽阿谀之能事,为自己谋得升官发财路径,他的心愿,便是竭力为朝廷、为百姓做事,以便光大先祖之德,维护大宋王朝万世伟业。

    圣贤、君子之所以能做到公正公平,原因就是他们能以全民族、国家的整体利益为出发点和归宿点来考虑和处理问题,而不是如一些沉迷官场而不知为官正道者那样从个人或少数人的狭隘私利出发来考虑问题和决定一切。

    如果一个人为官,不把权谋当作自己在官场中的晋身之阶,所思所谋皆出于公心,以正为政,那么,为政者本人也必能在官场上有所大成。

    赵鼎就是这样一个以正为政的好官。

    张越先见赵鼎主动谈及国事,也就沉下心来,准备与他探讨一下刚才所谓的武备问题。

    “那么!大人对武备之事有何见教呢?”

    赵鼎正色答道“见教却是不敢,下官思考许久,有些体会,但身为文臣,于武备之事也是管窥之见,望殿下不要耻笑!”

    “请不吝赐教!”张越先也严肃了起来。

    “下官以为,当今之事,其可虑者,莫重于边防;庙堂之上,所当日夜图画者,亦莫急于边防。今之上策,莫如自治。而其机要所在,惟在皇上赫然奋发。。。”赵鼎提到皇上,便望了望张越先,看他是否忌讳。

    张越先连连点头,微笑着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圣志定,而怀忠蕴谋之士,得效于前矣。今军伍虽缺,而粮籍具在。若能按籍征求,清查影占,随宜募补,着实训练,何患无兵?捐无用不急之费,并其财力,以抚养战斗之士,何患无财?悬重赏以劝有功,宽文法以伸将权,则忠勇之夫,孰不思奋,又何患于无将?”赵鼎说着,又是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同时望了望张越先,看他是否听明白了自己所说的话。

    张越先在心里对赵鼎所谓的“宽文法以伸将权”大加赞赏。他知道,宋朝从太租“杯酒释兵权”以来,采取“扬文抑武”的国策。

    经历中唐五代长期藩镇割据、武人跋扈局面之后,宋朝开国伊始便采取了一系列的收兵权举措,结束动乱,维护统治秩序。

    但随着文武失衡问题的解决,统治者却未能适时调整方针政策,特别是太宗朝两次北伐失败后,彻底丧失与北方游牧政权交战的信心,从此眼光向内,又采取“守内虚外”之策,逐渐推行“崇文抑武”的治国方略。

    以后,宋朝大致延续这一路线,长期矫枉过正,侧重于以意识形态化的儒家道德思想治国,有意抑制武将群体和武力因素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影响。于是,其主流军事思想打上了守内甚于防外的强烈色彩。这种源于极端狭隘专制集权主义的保守军事思想的确立,便不能不对国防战略与军事学说产生极大的消极影响。

    “宽文法以伸将权”,就是放宽文书法令的限制,让将士施展其权谋。

    在“崇文抑武”治国方略下,主流军事思想的本质就是怀疑、歧视武力因素。因此,主政的文人士大夫集团对国防关注不足,虽然养兵规模巨大,军费开支不堪重负,但完全属于被动应对行为所致。

    赵鼎身为一名文官,开始深刻反思“崇文抑武”给国家带来的危害,在当时的情况之下,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其实,与赵鼎具有同样思想的朝廷重臣也不乏其人,可是,这些高明的见地与变成事实之间,却依然有很大的距离。关键所在,还是前面赵鼎所谓的“惟在皇上赫然奋发”,改变“崇文抑武”的政策。

    赵鼎见张越先沉思不语,以为康王不过是个未涉朝政的孩童,与之讨论国策无异于对牛弹琴,轻叹一声,低头饮起茶来。

    张越先见赵鼎不再继续说了,有些着急,忙喝了口茶:“大人的茶好,但大人的高论更加使小王茅塞顿开,愿意继续聆听高论。”

    赵鼎抬头苦笑了一下,依然继续饮茶,不再开口。

    张越先见他如此,醒悟到,这个朝廷高官是在轻视自己,刚才的一番高论,只是自言自语,并不把他张越先当成可与之论道的同行。

    想到这里,张越先清了清嗓子,试探着也说了一说。

    “既然大人不说,小王便说一说吧。不当之处,请大人批评!”他看了看赵鼎,笑了笑。

    赵鼎见他口出此言,便抬起头来,放下茶盏:“下官愿听王爷高论。”

    “大人所虑,唯朝廷无奋励激发之志耳。。。”张越先见赵鼎面露喜色,继续说着,“朝廷因循怠玩,姑务偷安,则虽有兵食良将,亦恐不能有为耳。”

    “此言甚善!甚善!!!”赵鼎神情激动,伸手摸着茶盏,那手却有些颤抖。

    “皇上急先自治之图,坚定必为之志,属任谋臣,修举实政,则兵事可举,金虏可图矣!”张越先的话音刚落,赵鼎啪的一声撩下茶盏,霍地站起身来,把张越先吓了一跳,心想,我说错了吗?

    赵鼎激动地看着张越先,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失态,绕着室内青砖铺就的地面,来回来去走了几圈,然后走到张越先面前,深深鞠了一躬:“王爷刚才所言,生生切中要害,切中要害!下官佩服,下官佩服!”

    张越先偷偷乐了,心想,能够得到宋朝大官的赞扬,我这个后世小子也应该感到欣慰了。忙起身还礼,连连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小王也是听了大人高论才有感而发!”

    “殿下!殿下!您发的好!发的好啊!”赵鼎竟然伸手拉住了张越先的胳膊,来到窗前。

    “必为之志,缺少的就是必为之志耳!”赵鼎发现自己竟然强拉着王爷,慌忙撒手,“失态了!失态了!请殿下恕罪!”

    张越先笑着说:“只要大人展开说来,小王就恕你无罪!”

    赵鼎讪笑着搓着双手:“既然殿下喜欢听,那下官就妄言了,请恕无罪!”

    张越先向他摆了摆手,回到座位,听他如何策对。

    “权不可中制,兵不可遥度。”赵鼎看了看张越先。

    张越先听明白了,赵鼎说的意思就是兵权不可以由朝廷控制,行军作战不可以在远方由不了解前方战况的人遥控计算。他知道,赵鼎这句话直接针对的,就是宋朝廷以官方名义下诏编修的《武经总要》。

    深居宫室的皇帝为了遥控前方将帅指挥作战,往往于出兵前授予将帅阵图,以规定具体战法,根本不管前方的实际战况如何。而这些皇帝又是从小深居宫中,从未经历戎事的军事外行,但却又自作聪明地对出征将帅“叮咛详密,授以戍算”,并不断用“手诏”、“手扎”等号令诸将。实质就是对将帅进行“瞎指挥”;因此,尽管宋朝统一之后所进行的战争大多以失败而告终,但其仍然我行我素。《武经总要》就是宋朝廷历任皇帝遥控前方将帅的基本蓝本。

    《孙子》说:“将能而君不御者胜”。“将从中御”从来就是兵家大忌。所谓将从中御,就是指最高统治者(君主)对率军出征的前敌将领,不给以机断行事的指挥全权,事事必须禀承皇帝或朝廷的旨意行动。出征的将帅事事禀报皇帝,请示朝廷,怎么可能适应瞬息万变的战场情况而当机立断地去夺取胜利呢?其结果只能按照出征前君王的指示,墨守成规,被动挨打,招致失败。

    因此,赵鼎所谓的“权不可中制,兵不可遥度”才是切中要害!

    赵鼎见张越先兴致盎然,接着说道:“太史公有言:‘阃以外将军制之’!诚善!阃以外将军制之,非重之也,乃使不得辞其责也。后之当事者,乃取境外之事,而任之于庙堂,则分阃有所逃其咎矣,岂得为胜算哉!”

    “然则庙堂之责何如?下官以为:六辔在手,四牡就驾。有如代骥而驰,终日不能一舍,非御道也!”

    “边臣曰‘虏可和也’,庙堂曰‘诺’,不更以战挠之;边臣曰‘虏可伐也’,庙堂曰‘诺’,不更以和挠之。战而得有赏,否则罚;和而得有赏,否则罚。庙堂之责在二字尔。吾安知战,吾安知和,而为彼解脱地耶?故赏罚者,庙堂之六辔也!”

    赵鼎一口气说了许多,直说得兴致盎然,只觉得惟有今日,心中郁闷许久的那口怨气,终于得到发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