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窗外满是晶莹的树挂,我多像这些漫天飞舞的雪花――飞着苦于没有目的也毫无目标,而落下去又不甘心!
雪白而迷人,很乐意跟戈明出去走走,踏踏清凉如薄荷般的积雪,而早上的翻云覆雨极度渲泄已经令我俩精疲力尽了。只有在房间里披着薄薄的羊毛衫,享受着北方充足的暖气和室内暖如鹅毛的阳光,看着窗外孩子们在嬉闹地打着雪杖,有个女孩儿在家长陪伴下,堆砌着一个娇小的雪人,那些都是我童年时曾经最热衷的游戏,记得十岁那年,雪地里汝诚为我搭了一座滑梯,那座滑梯至今未化,仍旧坐落在我心底。
【71】
我思忖,一个女人的人生就像一个接力棒,从一个男人的手里传递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看着那些天真嬉笑的孩子,缤纷雪雾中掷来掷去的雪球,我不禁潸然泪下。
戈明不理解为什么我会被稍许的景致感染,促动那么巨大的心灵感伤?他只是致力于他的数据分析而且在数据模型方面颇有建树,堪称大师级人物,但是在感情方面,他的悟性和理解远不如汝诚。汝诚不会制作什么数据模块,但他能制作相当庞杂错综的感情的模块,他有他的脉络,他不曾解开过我身体上最隐秘的纽扣,但却能轻易解开用伪装包裹的心扉,他不曾搀扶过酒醉归来踉跄蹒跚的我,但曾经呵护过我飘逸不定的情感。
他是个麦田的守望者,是我情感启蒙最初的导师,女人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当你同别的男人睡在一起时,仍旧深切地想起那个深埋于心的男人。
【72】
中午戈明约我一道去楼下的西餐吧,享受一顿美味的台塑牛排,据说是台湾大亨王永庆发明的,这是我最中意的,我们各自要了一杯红酒,细细品味,戈明今天格外地殷勤,好像在征服一座山脉,在躁动中显示他优雅的关爱,他懂得感情,但是免不了是个粗糙的爱人,不知怎么去说服和打动我的心。我的那颗心其实早已属于了别人,不知道怎么这一餐吃得非常沉闷,我总是沦陷于沉思当中,那本来非常入味的台塑牛排今天在嘴里却味同嚼蜡。最终还是他陪我到粥旺府要了一小碗水晶红豆粥,算是比较舒服地暖了我那麻醉了一夜的胃。
忽悠想起柳咏《雨霖铃》中的两句诗:“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73】
戈明约我下午一起到他前妻那里去接毛毛,我推托酒还未醒,头很重,答应在家里等,一直坐等到四点多钟,看着冬日的斜阳缓缓坠落,那些拖泥带水纷乱的云彩缭绕在落地窗前,更使人感到迷乱,而那雪后青灰色的一地雪景和杂沓的脚印又会令人伤感和凄凉,我忽然坐卧不安,心中有种惆怅和焦虑,有种特别强烈的意识主使着我,非常想在此刻回到汝诚的身边,看看他在做什么,想什么,我最想见到的男人,仿佛做了坏事的孩子,最想知道家长的态度和脾气。
给戈明留下字条,告诉我走了不等他和毛毛了。一个人散乱地游离在凄冷的雪路上,那些塔松和干枯的杨树枝上会不时洒落一些不堪负重的雪花,一路上我已经设计好了见到他的情景,我会敲门然后等待,他会习惯地在猫眼儿里往外瞧,我则会拿柔软的泡泡糖将门镜堵得严严实实,当他开门的刹那,我会猛然扑到他怀里,把我所有的思念,追悔和背叛、感伤留恋全都投入他怀里。
他肯定也会紧紧抱住我,捕捉他久违的期待,用他凌厉的胡子茬扎我的额头,会滔滔不绝告诉我小说情节发展得怎样,我会掩住他的口要他稍安毋躁,今天我们只谈爱,那是怎样一个迷人的夜晚,眼神里流荡着冲动,除了道德的禁忌,别的再没有约束。
我越想眼睛越明亮,那晚,我们能够做一切想做的事情,完成一切预想的使命,勾勒一个未来,卸下他的包袱。
今晚的街灯都格外明亮,空气清新,直穿心腹,像含了一片冰凉的薄荷,我喜欢这种感受,脚步变得轻快而凌乱。
我已经到了他家楼下,不用按门铃,因为我有钥匙,我敲响402房间的门,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人从猫眼里向外张望,我那个满怀激情的拥抱不知道投向谁,我在门边谛听,等待。
他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正在跟他垂青的异性耳鬓厮磨?没有,屋里很静,我开始守株待兔地死等,直等到自己毫无耐性,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仍然不见他的踪影,我又再一遍地去按门铃,一遍一遍地按,按得对面房间里猪猡一般肥胖的女人探出头来,嫌恶地望着我,厌烦道:“不要再按了好不好?他压根不在,你就是把门铃按成相片儿他也出不来的。”
“阿姨,您知道他去哪了?”
“去哪儿,我怎么晓得。你又没雇我看着他,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女儿”。
“哎呦,女儿连爹爹死活都不管,昨晚上他犯了心脏病,被救护车抬走了。”
天呢,“哪个医院?”我知道问这个嫌恶的女人也是白问,我疯了一样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去,刚一出门洞,险些被脚下的冰片滑倒。汝诚,你在哪,你怎么样?你不会死吧?我拨通他的电话,在关机状态,他在哪个医院?不用想,我直奔心血管医院,万幸万幸,我在急症监护室找到了他的名字,他已经被推到ICU里,医生告诉我,他是突发心源性心梗,还好,发现及时,动脉没有堵死,但是必须做支架手术,我问主治医师,需要多少钱,大夫说,你来得正好,一个进口的支架应该在四万以上,整个手术下来应该不少于八万,现在他只支令狐了一万块钱押金,我从包里掏出白金信用卡,毫无迟疑地说:“我令狐。”
我一边令狐款边流泪,我心爱的男人正挣扎在死亡的边缘,他难道想以这种方式向我告别吗?难道非要以这种方式来对我进行惩罚吗?他的这种身体状态以后不会再有精力去谈论什么爱恨,那对一个心脏病人来讲完全是一种奢侈,那我这一腔纯真的感情对他火热的爱恋,他有何容器还能够接受,承载呢?
【74】
想起昨夜的那场风花雪月,那酩酊的大醉,那狂乱的呕吐,以及今早的缠绵和肌肤之亲,那裸露的肌肤,暴露和渲淫的情感,如果我是在汝诚身边,他要是服侍我,我会那么乐于接受,毫无羞怯,而换了一个人总感觉别扭的多,而且戈明能无所企图吗?
我想,假如时间可以重来,昨天我一定不会喝醉,一定会陪伴在他身边,我会精心照料他,如果女儿在他身边的话,我肯定察觉到他难忍的胸痛,我能感觉到他在死亡面前的挣扎,那痛苦的抽搐,我怎会让他一个人去报120?让他自己被救护车抬走?他太孤单了,我后悔没能好好陪他。
那个孤单的男人游弋在我的视野,令我的眼球始终模糊。时光不能重复,岁月不会倒流,我只有面对现实。只是把2008年元旦那晚对接起来的时候,我总感觉,那巨大的反差让我们父女之间,让女儿对他无比的歉疚,永远无法弥补,好在他还活着。
【75】
支架手术需要大量血浆,血库里不够,我虽非亲生,但是跟汝诚一个血型,都是"o"型,这令我暗暗庆幸,也许这就算我俩的缘吧,阴郁、勃躁、善于冲动,持久、缠绵、委婉,为父亲输了的鲜血,我虚脱几近到了另一个世界,腰疼得要折,但是心里是愉快轻松的,他从ICU转到普通病房,整整一个礼拜,手术才开始,我托戈明找了一个全市最有名的心胸外科手术专家为汝诚主刀,手术相当成功,支架已经植入了他的虚弱的心脏,现在他的血管里流淌着女儿的血,心脏里埋藏着女儿掏钱购买的德国进口的最昂贵的支架,他也许不会思考那么多,但是我觉得女儿把一切的情感和生命的象征都implant(植入)到他的身体中。
【76】
汝诚静静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而清癯,大夫给他换药的时候,我看见胸前那长长的刀疤,这次他伤了元气。见到我,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几乎凝固着表情,僵硬地冲我微笑,我的所爱啊,被死神剖了心肺,如今又抛弃到这个尘世上,我能长久的坐在他床边玩转着他的手,监护心跳的仪器在嘀――嘀发着枯燥的声响,显示他心脏平静脆弱的轨迹。
医生嘱咐我,他不能激动、不能说话、不能吃东西。汝诚啊!像僵尸一般躺在医院17层的监护室里,外边依旧灯火阑珊,雪落雪停,阴霾沉郁或是阳光灿烂,这一切对他都毫无刺激,室内弥漫着强烈刺鼻的来苏水味到,这是个两人病房,我跟科主任请求全包了下来,我晚上就睡在另一张病床上,几乎夜夜失眠,窗外能见到遥远明亮的星星,室内,能清晰地听到汝诚均匀急促的呼吸,一到夤夜,我的思维就极度活跃,泛滥如洪水横流。
【77】
手术第三天,汝诚的导尿管被医生拔除,终于可以正常解手了。每晚,他想起夜,都是我端着鸭嘴尿壶去把他。这个人很封建,起先很不好意思,强烈地反对,憋得脸通红,要求喊护士来,我说我是你的女儿,护士也是女的,而且比我都小。
当我头一次解开他病服下的纽扣,慢慢将尿壶顺到他腿下,居然发现它硬了。
他满面通红,我将鸭嘴壶的口对准他,半天没能排出来,头一次失败了,第二次实在憋不住的时候,他小声呼喊我:“美美,我憋不住了。”
他要求我把那鸭嘴状的夜壶放进被单里,他舞动着那缠满仪器探测电线和导管的手对准它,我阻止了这种蠢行,轻柔地把它对接起来,而后离开,但这次有一半的尿液还是溅到床上,他懊恼于自己的无能,我去抽出大把的纸巾帮他擦净被濡湿的被单。他面色狰狞地冲我吼道:“你在,对我就是个折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