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是上个世纪北方农村常见的房屋,四堵土墙,一个青瓦的帽子。老屋面南背北,面河背山,在方位上是有一个很好的条件的。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一个携家带眷的年轻人,在牛铃的叮当声中从远方走来。苍茫的暮色中,带着满身风雨,顾不得疲惫,在这个河流的北岸停下,扎根。他就是我的外公。接着在河流的北岸,有了老屋。
我沿着河流的北岸,试图找回那个年月里所有的记忆,我看着泠泠的河水流淌着,似乎是向对我说些什么,可我知道那些记忆不是我的,我一句都听不懂。那些记忆不属于我,属于我的想象和所有的好奇。所以我知道,老屋在等我来。
它的檐角的青瓦依旧光彩,门窗依旧透漏着那个年代里少有的显赫,而门墩上陷下去的部位想是经历母亲兄妹四人坐出来的结果。老屋四周被树笼罩着,只是现在看到的不是浓郁的树荫和叶子间偶尔漏下来的阳光,而是虬枝老干,仿如一只只苍老而干枯的手指。在一边守护着。
母亲常说:老屋有很多年了说完她默默地看着,就不再说话,我知道她上学少,在所有的文字中所能发出的感叹只有这么一句。却包含了所有对老屋的感情。
于是很多次,当我兀自在安静的院子里停留,在老屋陈旧的门墩上默坐。就仿佛看见了那个荒凉的年代里,那个坐在门墩上的安静的小女孩,她或许是坐在那里吃着用来填饱肚子的东西,或者是在用手上的一根草逗弄地上忙碌的蚂蚁。一会儿又走到院子里,她会扬起脑袋去看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的斑点,安静的脸庞上漾起一串串欢笑。而这时候,老屋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带着一点慈祥和安逸。它用目光抚摸着这个小女孩.看着她成长,看她全部的童年。
我在门墩上坐着,想象地上忙碌的蚂蚁,试图找到当年母亲逗弄蚂蚁的那块石板。想象那些被岁月的风雨侵蚀过的石板,没有了当初的棱角,圆滑而且平整。想象它们在满院子树荫的遮挡下,透出沉静而且安详的气息,想象那时候从树叶间吹过的宁静的风和偶尔的一声蝉鸣。但雪落下来了,我的想象一次次被打断。
地上的雪洁白无瑕,踩上去脚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我体味着老屋这么多年以来的孤单和寂寞,发挥我仅有的想象能力想去理解。哲人说:孤单和寂寞是圣人的境界,我想老屋就是个圣人。多少年里,它看着院子里的小女孩一点点长大,院子里的事物一点点的变迁。看着我的外公、它的主人出出进进为生活忙碌,不说一句话。偶尔,它还会见到那姊妹几个简单的争吵,小女孩惹人怜爱的哭泣。它也不说一句话。
我的手触到院子东边一棵表皮开裂的树,它是一棵桑树,我小时候还常常背着外公偷偷爬到上面去摘桑葚果,母亲说;这棵树原来是在院子的南边的,后来挪到西边,建厦房的时候,又挪到东边的我想,是这里的土壤让它几经迁移都依旧存活着吧,还是这里的人们,这里所有过的一切让它留恋不肯死去?想不明白。我抚摸着树身上的裂纹,我从没见过这么粗的桑树,它和老屋这么相对而视着,静静地站着,守护那个温馨的家园。守护着这么多年的风雨而等着我来看它。
也许,是我多情了一点。老屋从这么多年的时空变迁中一步步走来,并不是为了等我。而是为了完成它的使命,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知道。于是在老屋的侧面,我呆坐着,我想用一种侧面的眼光来看看老屋,来想象与理解它在五十多年里所有的情怀。我想起很多次,看见老屋的檐角分开美丽的夕阳的光线,我折一枝草咬在嘴边,沉思或者什么都不想。只感受那一刻无可比拟的安静。我想起很多次,在老屋的窗前观望,用温暖的手指触摸窗棂上的花纹,那些花纹质感明显,冰冷而又神圣。五十年并不十分遥远,然而五十年对于我来说,对于我所没有的记忆来说,却足够遥远而没有边界了。
雪下着,老屋的帽子渐渐花白,仿佛一个年轻人的满头青丝一点点变成白发的过程,又好像老屋在这一个小小的时间段,为我演绎了五十年里的风雨和沧桑。我闭上眼睛想,但我的思维太过稚嫩。我不能单靠想象去理解去体味,就像老屋历经沧桑走到我面前的时候,它并不知道我们会有怎样的交谈。我蹲下来,看着地上的雪花,一片一片的落下,停留,融为一体。院子很安静,夜色就要铺开。仰头看着雪花从树枝间飘落,在忽然间我听到了老屋的呢喃,那是一个垂暮老人的呢喃或者呓语。忽然间,我理解了老屋的感情,它默默忍受,它忍受自己的苦痛以及它所守护着的人的苦痛,它只让自己为难,它会在夜里找一个地方一个方式释放,从不会让别人看到。或者是我理解了老屋,它穿越了几十年的岁月,它不想让自己以这样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那是一个小孩子的羞怯,一个老人的不好意思。
我的心感到从未有过的沉重,我在夜色弥合的时候,再次坐在磨损的门墩上,我想用我的手温暖老屋,想对它说声抱歉,却一次次地努力而最终说不出,我知道它已经不需要。从来不需要
雪还在下,我知道,我还要离开的。
记忆是一棵草,长在布满沧桑的岁月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