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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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瑞林师长快步走在前面,王道全灰溜溜地跟着。看来这位老兄已经被吴师长修理了好一阵,脸上全是沮丧与羞愧。

    看着远处正在到处抢装备的三连战士,吴师长好一阵没有言语,刘清全政委干咳了一声,告诉师长七狗溜子的到来。

    七狗溜子现在的形象实在不敢让人恭维,衣服一条条飘在身上,七狗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神情疲惫;溜子的情况好一些,但是也是一身的风尘,帽子都不见了,四九天的严寒中仍然光着脑袋。

    又是一次鏖战,又是一次险胜,虽然战果辉煌,但是难掩独立师在战术、协调、执行方面的缺点甚至是失误,这让吴瑞林师长心里一阵阵的烦躁,也就没了往日的亲切,他把七狗与溜子晒在了一边,仍旧没有吱声。小柳子不一会儿悄悄地靠了上来,他统计了伤亡,袖子里递给了七狗。

    七狗一见,不由得有些个满意,树起大拇指,向着溜子作了一个手势,溜子长出一口气,脸上欣慰地绽开了笑容。这时吴师长突然一句话迸出,打破了僵局:“伤亡怎么样?”

    “全连七死十一伤,受伤的大多是掉到了沟里,没什么大事!”小柳子在表着功。

    吴师长哦了一声,也放松了紧皱的眉头,一行人向着村口走去,路过的是一大片俘虏组成的乱哄哄的营地。

    “俘虏了一个营,跑了一个连,打散了一个连,缴获了一个连的迫击炮!”为了冲淡师长的怒气,王道全抢起了话头,但是心里有鬼的他故意隐瞒了一个连的炮兵装备,意图打个埋伏,偷偷给自己团赚点“私房钱”??他一直想恢复本团的炮连。

    吴师长没有查觉,只是沉默不语,这让气氛再一次压抑起来,直到远处两个孤独的身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那是三连长张成,他深沉地坐在村口主碉堡阵地的前面,与段苏权连长抽着闷烟。

    大家靠近了,张成连长抬起了阴沉的脸,向着刘清全政委倒起了苦水:“人员伤亡过半,二排全部阵亡,我们三连,我们三连……”他哽咽着没说下去。段苏权连长那饱经风霜的脸上,也是阴云密布,这次他们独对一个营的正面火力,伤亡也不小。

    “这还能说是胜仗,这还能说是战果辉煌……”吴师长愤怒了,一时语塞,找不到了合适的语言,“我们的老底子就这么一点点拼光,还说什么胜利,放屁!这只是运气,运气好得离了谱……”

    王道全刘清全低下了头,七狗溜子小柳子收起了笑容,几个师部参谋默默不语。

    远处,张狗剩的唢呐呜咽地响了起来,突击营的牺牲战士们的葬礼开始了,六十五具烈士的遗体已经被成排地安放在了一块小洼地中央,引人注目的是几个战士的遗体仍是保留着卧射的姿势,因为他们大多是老红一连的战士,与敌人进行了一天的交火,也就是说在冰冷的雪地中趴了一天一夜!他们临死时的姿势,仍然定格在战斗中,已经僵硬!一个战士的步枪已经被打碎了,但是枪柄仍然牢牢地抓在手中,几个人都无法将其取下,就这样,他与那支被打碎的步枪一道,被安放在了尸丛中。

    硝烟中,丘顺挣扎着要扑向吴富贵的遗体,三皮大头死死地拉着他,突击营幸存的战士们满脸悲愤,几个年青的战士已经哭得死去活来……

    124团的所有干部战士们们举手向着烈士们的遗体敬了一个沉重的军礼,团部警卫排的战士举起了枪,对空射击,这三排齐发的轰鸣声震飞了远处的飞鸟,伴着张狗剩的唢呐声,在空阔的冬日残阳中久久地回荡着……

    “不能就这么乱打,乱攻,我们现在已经不是游击战,而是已经走进了残酷的战场,真正的死生两重天的战场。我们不能光凭一时的血性来进行我们的战斗了,今天,尽管你们误打误撞地又一次打破了敌人的诡计,也取得了胜利,但是这样的胜利,是以突击营一半的伤亡换来的,我们已经经不起这样的惨胜了,下一次,谁能保证你们还有这样的好运!今天一但大部队晚来一会儿,那情况如何收拾?”吴师长说到这把目光紧紧地盯向了王道全,团长大人羞愧地低下了头,吴师长唉的一声长叹,再也说不下去了。

    过午,师长匆匆而去,王道全的124团重整旗鼓,又上了路,这回吸取了教训,行动中与老红一团步步协调,又向前出击了。

    马上的王道全,神色阴沉,与李公鸡并马而行,两个人久久无语。半天,王道全一声长叹:“好险,要是拼光了红一连与七狗连,这可怎么是好?!”

    又半天,李公鸡也是一声叹息:“这些个疯子,哪能拉得住缰绳?!还好,七狗连损失不大,也多亏了他们,半个营换一个加强营的遭殃军,我看也不错啊?!”

    两个老战友好久再不出声,任由战马往前跟着大部队前行。

    行军队伍中,七狗连被取消了尖刀连的任务,的确,他们已经疲惫不堪,一天一夜的鏖战已经耗光了战士们的体力与精神,他们殃殃地走在一营的最后,个个垂头丧气。

    七狗已经无法再继续行走了,大头与三皮架着他走在队伍中间,几拔战士们轮流扶着他行军已经很久了,这时,一阵战马的嘶鸣声传来,吴柱子如同中了箭一样突然窜了出来。

    “报告连长,师部命令停止前进,就地休整。”他一边报告一边心虚地环顾着,生怕王道全团长从哪里突然钻出来给他来个突击,抓个现成。

    “是全营还是就我们连?”溜子奇怪地反问了一句。

    “没说!是文秀连长亲自通知的!”吴柱子仍然有些个魂不守舍。

    “窝囊废!就吓成这样,再问!”小柳子不干了,气冲冲地开始数落起了吴柱子。

    吴柱子低下了头, 这回如果不是他自作主张地关了电台,突击营本不该这么孤立无援地打上这一场惨战,他也也是自觉没脸见人,如今被小柳子一语揭了老底,更是羞愧难当。

    还没等吴柱子再次呼叫,那阵阵战马的嘶鸣已经近了,师部政治部副政委华民主已经带着一队骑兵赶了过来。

    小柳子一声命令,七狗连的战士们全体住了脚,大家乱七八糟地全都下到了路边,根本不顾后续部队惊奇的目光,有的直接就躺到了雪地里,没有人能再站起来。

    华民主政委冲了过来,两匹高大的战马随在他身后,在不停地打着响鼻,不住嘴地轻声嘶鸣着。华政委跳下马背,好一阵安抚才让这两匹大马安静下来,走向了七狗。

    “报告,吴连长,我奉吴师长之命,送两件礼物给你,一是这两匹缴获的战马;另一个是师部通讯兵??程明堂,请接收!”华政委正规地敬了个礼。

    七狗一怔,眼见华政委的军容严整,不由得有些个自惭形秽,奋力擦了两把脸,努力地拉了拉已经破破烂烂的军装,但自己都觉得于事无补,于是神色忸怩得不敢正视华政委的眼睛。

    小柳子溜子艰难地站起来,一起上前拉起了七狗,三个人也同时被华政委的威严弄得不好意思起来,讪讪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华政委一笑,“程明堂,过来!见一下你的新连长!”他向身后招呼着。

    好半天,一个瘦小精悍的身影才慢慢地靠了过来,又是半天,这才抬起了头,竟然是在安东被丘顺俘虏过的那个通讯兵,这让七狗连的战士们不由得起了一小阵骚动!

    程明堂不敢抬头看七狗与身后的丘顺,只顾低头,华政委一拍他的肩膀,鼓励地大声说道:“程明堂不错,自愿加入了独立师,是文秀股长手下的技术骨干啊,要不是这回你们通讯出了乱子,师长可不舍得让他到你们连啊,知道吗,我的吴连长,吴七狗!”

    解放战士程明堂这才抬起了头,当他看到七狗溜子温和的目光时,心里有了底,终于开了腔:“连长,我是程明堂,是解放战士,被丘,丘排长解放的,在安东。我来报到,还有一部电台!请指示,解放战士程明堂,完毕。”

    七狗连战士们的笑声不可压抑地响了起来,“这小子有意思,完毕,哈,完毕!这是啥话?”丘顺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这小子有点意思!”他说。

    程明堂涨红了脸,一时不知所措。

    七狗艰难地制止住了战士们的笑声,上前拉着程明堂,和蔼地对他笑了笑,招手叫过尤老兵,让他把程明堂领走。

    “你带他熟悉一下情况,都是老熟人,不必拘束吗!”小柳子笑着吩咐。程明堂在安东被尤老兵在身上绑上了炸药包,又一起被埋在吊桥废墟里过,当然也算是老熟人了。

    尤老兵亲热地搂住了程明堂,“真有意思,什么解放战士,我们这不兴这个,咱连一小半都是解放战士,要都像你这样,那还不得罗嗦死,行了,都是兄弟,我早就看你小子顺眼,要不在安东,早就毙了你了!”尤老兵的公关技术瞬间就显示了威力,几句话就打消了程明堂的顾虑,两个人一起走进了战士们中间。不一会儿,程明堂在老兵的引导下就与战士们说成了一片,丘顺都加入了欢迎的人群,这两个不打不相识的家伙,终于走到了一起,让他们都有点兴奋。

    华政委满意地看着这一幕,但见到七狗连疲惫的战士们,他感慨得一时不知道说啥好。

    “马是干啥用的,别的连没有吧?”溜子心细地问道。

    华政委一听,马上收起了随和:“师长命令,以后行军,七狗必须骑马,不得有误,违者必受处分,这是特别针对七狗连的纪律,并且,程明堂到后,专门负责与上级通讯,全天必须开机,这也是纪律。”他威严地说。

    七狗一听,怔了怔,但随即而来的一股温暖的情绪就让他感动得无言了,溜子小柳子与附近的三皮大头也被这个师长直接下达的“命令”感动了,一时间七狗连喧闹的人丛中,反而静了下来。

    “怎么的,有异议,不执行命令?!”华政委半真半假地问,眉间隐含笑意。

    小柳子溜子七狗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地应了一声“是!”但是三皮大头的加入让这声音加大了足有几倍,几个人自己都吓了一跳,一时间七狗连笑声又一次响起,路边笑闹成了一片,路上正在行军的战士们不断地回顾着这些个破衣烂裳仍在大笑着的家伙们,七狗连被当成了一个“奇观”。

    命令传达完毕,华政委满意地笑了,转身正要走,身后三皮的一句话让他停住了脚步。

    “这真是尿性啊,上午还骂我们呢,下午又送这送哪,这是哪一出啊?”三皮说。

    华政委沉吟了一下,转身上马,他一边兜住战马,一连大声向七狗喊到:“七狗连长,知道我们这些个独立师干部战士怎么看你们昨天的一仗吗?”

    七狗溜子小柳子三皮大头齐齐地摇起了头。

    “从公,你们让我们避免了伤亡,师长虽然不说,但只是心痛你们的损失,知道吗?”七狗等人一齐点头,华政委想了一下接着说了下去,“七狗,从私我个人说一句,你们无愧我们独立师的尖刀连,敬礼!”在不住盘旋的战马上,华政委以标准的军人姿态,向着七狗连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身后的警卫战士也一同举手,向着七狗致敬!

    人如虎,马如龙,华政委的威风凛凛的军礼,让七狗连所有的人都被触动,不管有多累,大家都挣扎着站了起来,沉默中,军礼再起,但这时的军礼,已经没有了莲花口的悲凉,只有着一股军人独有的尊敬与豪迈!

    华政委打马远去,“谢谢了!”他的声音在风中远远传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终于冲淡了七狗连战士们的沮丧,这庄重而神圣的军礼,又一次重新唤回了战士们的荣誉与骄傲,尽管他们仍然身心疲惫,但是已经又一次艰难地站了起来,就在冲向营口的行军途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