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记忆里最为寒冷的一个冬天,我印象最深的是, 连村里的几条黄土路都被冻裂了,每条路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裂纹状的口子。
在我们村的南面,有一个废弃的破窑厂,里面常年住着两个逃荒要饭的,虽然他们的年纪有些大了,但几个冬天下来,却也一直能够安然无恙。但他们再也不能度过这个冬天了,就在前几天的一场寒流过后,几个孩子在窑厂里玩耍时,发现了他们相互搂抱着的冻死的尸体。
尽管已是农闲时节,地里也没有什么农活了,但生产大队却并没有让社员们在家里闲着。我们张村大队响应县委的号召,组织全大队的社员们,利用这个冬天大兴水利――挖水库,打机井,家家户户都要出义务工(就是光干活不拿工分),使得张村大队的这个冬天甚至比农忙时节还要忙碌。
那时候,我们村里几乎没有任何机械设备,打机井、挖水库等几乎全靠人工挖掘。而我们村的地质情况却又非常特殊,一米多深的黄土之下,几乎全是一些大青石,而这些大青石又是一个连结在一起的整体,需要人工打眼爆破,所以,我们村子东南面的机井工地上,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放炮的声音。那些爆破时炸飞的碎石,有时会崩得很远,甚至会崩到社员们的家中,打破房上的瓦片或院里的缸罐什么的,因此,每天都会有人到工地上吵闹漫骂。
由于工程的进展极为缓慢,社员们每天放工的时间也都很晚。冬天里本来就是夜长昼短,每天清晨天刚亮,社员们就扛着搞头铁锨、拿着锤头凿子出发,傍晚,当社员们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几乎已经黑了,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黄色的泥浆,一个个累得骨头也快要散架了。
这样繁重的体力劳动完全超出了人们的承受能力,有的社员竟然在走路的时候,就累得睡着了,社员们纷纷叫苦连天,可是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愤懑地咒骂着,都说下辈子再也不创农业社了。
我们村里有几个在城里的工厂里当工人的,他们工作轻松,每到星期天都可以回家休息(农村社员是没有星期天的),每个月不仅有固定的工资可拿,还可以供应一些白面、鱼肉和鸡蛋等我们过年才可以吃到的东西。特别是那些双职工的家庭,他们的家里个个家里富得流油,可以每顿饭都能吃到白面馒头,着实羡煞我们这些农民的孩子了。
那时候,摆脱农业社也许是每个社员最高的奢望了,人们利用各种方式,托关系,走后门,做梦都想到工厂里去当工人,哪怕当临时工也行。但命运就像一把沉重的枷锁,把每个社员都牢牢地锁定在农村这块土地上,这种力量强大得就像地心引力一样,以致每个人都无法挣脱。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不期而至――济中县的冬季征兵工作开始了。
穿上一身时髦的国防绿,参加解放军报效祖国,是每个青年的光荣梦想,也是农村青年摆脱农业社、改变命运的唯一的机会。
听说今年到我们县里征兵的是北京军区的部队,据说还要招收女兵,县城里顿时轰动了,到首都北京去当兵,就有机会见到天安门,就有机会见到毛主席,整个济中县城里,凡是有适龄青年的家庭都开始忙着四处活动,千方百计的想法子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部队参军去。
面对这样一个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我们村的适龄青年们也都积极地报名应征,经过严格的选拔体检,只有我们四队的赵大海和蓝玉苹初步入选,只等政治审查了。几天以后,赵大海因为体格健壮、根红苗正、家里穷的叮当响并且是三代贫农,很快就通过了政审,被县征兵办公室批准入伍,到县武装部参加集训去了。
女兵的竞争尤其激烈,因为名额太少,加上报名的人数非常多,县里很多有权有势有关系的人家,也都在争着把自己的女儿或者亲戚什么的往部队里送,所以女兵的征兵工作特别缓慢。
最近这几天,济中县征兵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正在从各方面对蓝玉苹进行政治调查。蓝玉苹家一没有什么社会背景,二没有什么关系后门,弄不好,这次蓝玉苹当兵的事儿有点悬。蓝玉苹的爸爸急得火烧火燎似的,托了一些亲戚朋友,到处打听消息,希望尽可能地把蓝玉苹送到部队里去,可时间过去好几天了,却一点音讯也没有,全家人都急得心神不宁,坐立不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