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想得入神,忽然觉得帐内甚是安静,抬头看上一眼,曲端坐在那里局促不安,脸上见了汗渍。
噢?他为何如此紧张?朕又没说什么,怎会如此?这么安静,很久了吗?是了,劭成章已经是第三次添水了,一杯茶就算它一刻钟,也有三刻钟了。如果曲端讲了两刻钟,那么也就是说,足足有一刻钟,他们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难怪他吓得不行了。
赵桓的猜测大体不差,只是沉默的时间不是一刻钟,而是两刻钟。曲端说完话,等着官家裁夺,谁知,官家只是喝茶,一杯接一杯地喝,一句话也没有。官家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似乎越来越淡呢!听说,官家这个样子,表示官家很生气。天威难测,天威难测啊!
曲端想的越深,心里越是紧张:茶喝得没味道,冷汗倒是出来了!
大帐内很热,仿佛到了三伏天;大帐内很静,帐子外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看到这般情景,赵桓暗地一笑,更是不想说了。
吴阶的错误摆在明处,身为皇帝,既然知道了,当然要管,可是怎么管呢?大战一触即发,难道要为这些小事,折了统军大将的气势?曲端告状,赵桓很厌恶这种人,不过,皇帝就是要从这些人嘴里听消息,无论如何不能打击这些人的积极性的。
管又不好管,不管又不行,既然如此,还是就这样,什么都不说的好。曲端怕了,怕了他的高深莫测,他也乐意就这样装下去。
忽听帐外一人说道:“回禀陛下:冠军大将军派人来,请曲大总管回去议事!”
曲端闻言,如蒙恩赦,向官家辞行。赵桓微微一笑,看着曲端慌张的背影,笑得越发得意。
曲端赶到中军大帐,向吴阶见礼,做到自己的坐位上。吴阶脸上的红疙瘩密密麻麻,眼珠子也是红的,不知为何正在发怒,如同恶魔一般,难怪西夏人称呼他“吴阎王”!
这时,就听熙凤路上护军阎中立说道:“我带人上街巡视,在一处名叫‘燕瘦环肥’的妓院,发现正在打架的两伙军兵,拿住一问:一伙为熙风路左厢,一伙是泾环路中军的士兵。他们为了争一女子,大打出手,砸了人家的妓院,抢了人家的钱财,还烧了附近的几家店铺。闹事的人共计一百三十七名,全部拿到,请大帅军令,如何处置!”
吴阶脸上的胡子颤动着,翘得厉害,一拳击在帅案之上,怒道:“曲大帅意下如何?”
曲端就识是看不惯吴阶的做派:原来不过是自己手下的一名小将,因缘际会,不但与自己平起平坐,还封了侯;这番又做了冠军大将军,成了顶头上司,一个大老粗,如何让人心服?
曲端撇嘴道:“但凭冠军大将军发落!”
军营里,还是叫大帅的多,而“冠军大将军”五个字,从曲端嘴里说出来,恁地刺耳!
吴阶“腾”地起身,吼道:“领头的,枭首示众;参与闹事的,打五十军棍,伽号游街。熙风路左厢、泾环路中军都指挥使,降三级留用本职!”
帐内的熙凤路左厢都指挥使田晟,跪倒领令;泾环路中军都指挥使跪是跪了,却不时地朝曲大帅看上几眼,似乎很不服气。
吴阶盯着曲端,等着他表态。曲端洒脱一笑,道:“冠军大将军的处置,末将以为还是轻了些,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轻了些?”吴阶阴阴一笑,“好,曲大帅说的有理,本官也以为轻了。那就再加上一条,熙凤路大总管吴阶、泾环路大总管曲端,治军不严,甘受一百军棍,如何?”
曲端一听这话,大怒,扬声道:“好哇,好!来吧,咱候着呢!冠军大将军,请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无转圜余地,当着重将的面,谁能示弱?
于是,两人甩掉甲胄,赤裸上身,出帐受刑。王禀苦口相劝,怎奈人家不听;刘琦丢一个眼色给自己的亲兵,那人心领神会,飞也似地去了。
暖洋洋的春光之下,吴阶、曲端腰杆挺得甭直,瞧着没,大帅就是大帅,打板子都这么帅。
咱挨板子,得趴在凳子上,人家大帅挨板子,站得比树都直呢!
行刑的士兵,可是犯难了:大帅军令如山,不敢违抗;可是,打大帅,那更是不行啊!
吴阶吼道:“快点,动手吧!打好了,本官有赏!”
曲端一个劲地冷笑,懒得再说什么。
打,打哪啊?打烂了屁股,大帅如何骑马?打后背,打折了腰,不能领兵打仗,大帅还是大帅吗?
“再不打,老子杀了你!”
两名小兵吓得哭起来,手里的板子也举了起来。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断喝,官家带着两名宰执到了。
听到官家的声音,千百人同时跪倒,山呼万岁。
赵桓本是怒极了,看到吴阶,再看看曲端,心陡然软了下来。吴阶前胸后背之上,坑坑洼洼,不下十几处伤口,后背处一道伤口,足有半尺长,红红的血线异常醒目。曲端身上也是一样,伤口绝不少于吴阶。
他们都是百战余生的勇士,他们为朝廷流过血,都是有功之臣啊!
此时此刻,赵桓竟不再厌恶曲端,心中隐隐作痛起来!
赵桓缓步上前,抚摸着吴阶的伤口,问道:“这是箭伤吗?”
吴阶低头回道:“这是征讨反贼方腊时,中了一箭!”
“这个呢?”赵桓指着另一处伤口问道。
“臣第一次参加战斗时,被羌人砍了一刀!”
一一问过去,赵桓看到一处奇怪的伤口,好像很熟悉,又不能确定,迟疑着问道:“这个是?”
吴阶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低的只有近处的人才能听清:“这是被臣的小妾咬的!”
被女人咬的?那一定是在……
本是一件好笑的事情,赵桓却怎么也笑不出。
抚摸着曲端的伤口,赵桓每一处都问遍了,曲端一一做答。
赵桓潸然泪下,道:“卿等都是为国家,为朝廷,为朕立过大功的人,朕岂能再让卿等受刑罚之苦?此次暂且记下,战争结束之后,再做曲处,如何?”
吴曲二人,动情大哭,领旨谢恩。
赵桓把二人搀扶起来,再道:“常言道:家和万事兴。二位爱卿都是朕的爱将,朕一样舍不得,一样爱重,你们二人就在朕的面前,和解了吧!”
这时的赵桓,不在是天威难测的帝王,更象是一个兄弟啊!
吴阶、曲端二人,跪倒叩头,誓言和好如初,再不敢意气用事了。
围观之人无不落泪,赵桓也在哭,心里却暖洋洋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