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已经唾手可得的胜利,骤然间功亏一篑,一向士气高昂的英勇之师,顿时也变得有些萎靡起来。
莫言虽然看来仍十分平静,但他的眼中光芒却渐渐灼亮,带有一种前所未见的决绝与凛然,令我忽地心中一紧,感到莫名的忐忑和悲哀。
他嘴唇紧抿,双眼盯看着黑军脱逃的方向,静默许久,然后才恍似回过神来,传令全体兵士原地集结,所有将领汇聚于中军。
墨羽,曾森,陈寻等淕国大将一一领命,纷纷往中军帐而去,却唯独不见陆离。
莫言一眼扫过众人,皱眉问道:“雅王何在?”
众将一阵沉默。
片刻后,终于有一员副将战战兢兢地出列:“回皇上的话,当时雅王见黑军主帅并未入谷,便立刻带了二千兵马前去追赶,末将劝阻无效,如此只怕……只怕……”
全体将士一时鸦雀无声。
我站在莫言一侧,看见他闻言脊背霎时僵硬,脸色瞬间苍白。
刀剑寒冷的青芒里,映现了他垂落两旁的颤抖双手,稍远处微蹙的眉宇,以及他额上淡淡的青筋。
他并不说话,只是一直望着幽峰谷的南面谷口。
我望进他的眼里,看见他眼中迷离飞逝的波光,然后我才恍然发现,原来这一向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帝王,居然也会如此彷徨的一刻。
这一刻长风猎猎,天空阴霾,谷中草木被疾风吹得左右摇曳,而他却仿佛独自一人立于四野八荒一般,身影看起来竟是那般孤单……
……
幽峰谷一战之后数日,淕军各将领按照莫言的吩咐,一直紧紧追踪黑军。
七日之后,墨羽率领的一骑兵马,终于在距幽峰谷三百余里外的汶城找到了黑军的踪迹。
淕国汶城,乃是黑淕二国交界处的重镇之一,分内外二城,中间掘有深河,易守难攻。
黑王殷曲率领自幽峰谷脱逃的数万黑军逃至此处时,也深知此城易守难攻,非一时半刻可以拿下,是故他原本亦并未准备攻占此城,而是欲绕城而行,往黑国境内去的。
然而岂知人算不如天算,当数万黑军行进至距离汶城五里之处时,汶城守将李景深竟不自量力,轻敌擅出。
黑王殷曲得此良机,岂会轻易错过?
一场激战之后,李景深被生擒,而汶城也转眼之间落入了黑军手中。
待墨羽率领的兵马赶到时,黑军早已经进驻城内,成为了汶城的主人。
黑王殷曲不同于原来的汶城守将李景深,他深谙兵法,坚守不出,而汶城原本就是边境重镇,往来商贾众多,城内物资粮草也十分充足,是故墨羽虽然英勇,但几番强攻之下,却终究仍只得溃败连连。
墨羽无奈,只得在汶城之外安下营盘,采取围而不攻之策。
第二日,莫言赶到汶城外。
跟随他一同而来的,还有后方大批的补给。
兵士安营扎寨,无需再宿于露天旷野,又能更换新暖冬衣,酒肉丰足,顿时一扫幽峰谷一战的颓势,军心大为振奋。
是日殷曲修书莫言,告知他们已生擒陆离。信中并附有陆离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一直墨绿色瓷瓶,以示并非虚言。
莫言展信良久,沉默无言,只让传与众将观看。
墨烈,曾森,陈寻等淕国大将,一一将信看过之后,个个面露忧色,亦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
墨羽心觉有愧,出列跪于帐中,抱拳沉声道:“末将该死!末将有罪!当日若不是末将用人不慎,亦不至于害得王爷……末将罪该万死!”
他说得极为诚恳坦诚,帐中其他将领见此情形心有不忍,纷纷向莫言求情:
“皇上息怒!樊吉当日固守北面谷口不听号令,实不关墨羽将军之事,望皇上开恩,饶了墨羽这一次吧……”墨烈顾念兄弟之情,率先开口。
紧接着,曾森也在墨羽身旁跪下:“皇上,幽峰谷一役,我军虽然未曾歼灭黑王于谷中,但时至今日,从局势上看,我军依旧还是占据上风的。望皇上网开一面,饶恕墨羽将军吧……”
“是啊,是啊……”陈寻随后出列,跟着跪于帐中,道:“墨羽将军对我大淕忠心耿耿,为我大淕开拓疆土立下不世功勋,还望皇上念在墨羽将军一片忠心的份上,不再追究当日幽峰谷一事呐……”
他们三人一齐开口,为墨羽求情,帐中其他将领哪有不附和之理?于是也纷纷跪下,异口同声与莫言道:“望皇上网开一面!”
莫言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逐个扫过帐中将领,然后将目光停留在墨羽身上。
顿了片刻,才道:“罢了,都起来吧。”
帐中众将有些微讶,面面相觑了会儿,这才起身,齐声道:“皇上圣明!”
莫言重又回身,待众将领各归各位之后,目光再次一扫帐中各人,继而挑眉望向居于一侧的曾森,点名道:“右将军曾森!”
曾森本来才刚刚归位,根本就不曾料到莫言会忽然唤他,一愣,停顿两秒后才又出列应道:“末将在!”
“你刚才说,幽峰谷一役,我军虽然未曾歼灭黑军于谷中,但时至今日,从局势上看,我军却依旧还是占据上风?”莫言睨看着他,沉声发问。
曾森被问得没头没脑,一时摸不清莫言为何有此一问,细瞧莫言脸色,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出一丁点差错,只能没有含意地应了一声:“嗯?”
莫言皱眉看他一眼,继而肃了神色,显出些些不耐,又道:“朕问你刚才是不是这么说的,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
“这……”曾森看见莫言皱起眉头,心中只觉不妙,声音也不免低了许多,只道:“末将……末将只是以为……”
“以为?!只是以为?!枉你身为先锋右将军,却连如今的局势都分不清,你可知像你这般带兵,简直就是在罔顾我兵士性命?”
莫言不待他说完,便截断了他的话,脸上不耐烦的神色更甚,又朝曾森道:“如今黑军坚守汶城不出,而我军又强攻不得,对峙数日有余却毫无建树,你可知道,照此情形下去,我军其实是必败无疑!”
“这……请恕末将愚钝。”明明黑军如今已被围在汶城之内,再也无处可逃,淕军在局势上占据主动,也算是占得上风了的,怎么皇上却仍说会败呢?曾森听见莫言如此一说,颇为不解,显出些许疑惑。
“还不明白?”莫言挑高眉,大手一挥。
一张偌大的汶城军事地形图展开于众将眼前。
图中的汶城背倚阗黔山,内城与外城之间掘有深河,乃是典型的易守难攻之城。
众将细细观图,仍未发现有何不妥,只得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均是如曾森般一脸不解。
片刻后,终于有人看着图惊出声:“阗黔山!是阗黔山!”
莫言抬眼,看清说话的人,不耐烦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些欣慰:“不愧是墨烈!一眼就知病症所在!”
转过头,目光落在军事图上,又道:“不错,我军这一战若是败,必定是败在阗黔山!”
“阗黔山后便是黑国境内,黑军可从阗黔山入汶城,支援城内黑军!”曾森再细看了会儿地图,恍然大悟。
莫言点点头,面色凝重。
一旁的陈寻观图许久,却不以为然:“阗黔山中,多的是凶猛野兽,并且还有参天的原始树林遮天蔽日,人一旦进去便难以辨明方向。这几百年来,阗黔山人迹灭绝,连山下熟识地形的猎户都不敢擅入山中,黑军又怎么可能穿过此山而支援汶城呢?”
他此言一出,帐中诸多将领都觉得颇为有理,于是纷纷点头。
莫言对于他的话不置可否,睨图良久,沉默不语。
先前说话的墨烈却是摇头,沉声与陈寻道:“幽峰谷一役,黑军实力并未大损。黑国狼子野心,一旦我们有所疏忽,纵虎归山,他们异日必定卷土重来。为一劳永逸,此次我们绝对不可有丝毫大意。”
转过头来,望向帐中众将,继而喟叹:“更何况,目前形势虽然是黑军被围,表面上,我军好似占据主动,但是诸位可别忘了,王爷现下正在黑军手中呐……”
他说得有理,陈寻闻言,倏然噤声。
帐中先前附和陈寻的其他将领听见墨烈这么一说,顿时也沉默起来。
莫言盯看地形图良久,默默无言,见帐中众将个个都不再说话,便宣布退帐,只说两日后再行商议对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