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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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花非花、似麝非麝的香气渐渐弥散在我的鼻端,仿若宿命地侵袭,让我无力反抗。

    我知道在这长眠散的侵蚀下,我这半生的记忆都会渐渐地死去,如同那些多年前被深埋的真相一般,今生今世,我也许已再无机会忆起。

    前尘往事,幻影交叠,一幕一幕自我眼前迤逦而过。

    我想起当我最后一次倒在殷曲怀里时,他在我的面颊曾经留下的温热。他的眼角,在阳光的照耀下,曾经闪耀着令我炫目的光芒。

    那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我看见殷曲流泪。

    我不知道,他那一颗一颗璀璨如星辰般的眼泪,到底是为谁而流。

    但是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为了我。

    我忽然想起太皇太后去世时,殷曲在慈宁宫里对我说的话语。

    他说,我知道一切终会失去,也许每一个人与生俱来永不会失去的只有孤独。

    是的,孤独。

    漫天弥地,无穷无尽,不死不休的孤独。

    我记得当他说这话的时候,他话里外露无疑的寂然曾经让我的心没来由地震动过。

    然后我忆起了那时候我回他的话语。

    我说,你不会孤独,因为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没错,永远。

    自取其辱,自欺欺人,自以为是的永远。

    四年毫无快乐可言的黑宫生活,如今在我看来,就如同一场布景华美,剧情冗长的悲剧一般,令我不胜唏嘘。

    我忽然想起那天,在慈宁宫中,当我对殷曲说我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的时候,那时的他,其实并不曾给过我一个回答。

    他当时的无语,曾让我误以为他是默许了我的承诺,然而现在想来,我想应该是,他在那个时候便早已预知了我终不可能陪他到老的吧。

    原本,真的以为,有些依赖有些笑容可以是一辈子,可那些都死在那个夏天了,那个在慈宁宫第一次见到他的夏天。

    原来,所谓记忆,其实只是些死去了的时间碎片。而我,也终究只是一个往昔,是那么多的碎片当中,不起眼的一小块而已……

    当长眠散发出的香气伴随着一些细微如尘的粉末侵入我的鼻中,然后进入我的体内,随着我的血液而在我的全身循环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命运,其实已经不再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了……

    冰冷的寒意,袭上我的脊梁,令我忽然觉得快乐和安宁。

    意识,一点一点被吞噬,我仿佛都可以感觉到我的身子正在渐渐地失去知觉。

    当最后一点长眠散吸入我的体内,弥漫的香气消逝的瞬间,我忽觉漫天弥地,无穷无尽的黑暗,已经渐次地蔓延过来,而我,也终于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薇洛出品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好像在一片雾气氤氲的黑暗森林里漫无目的地行走,又似乎我只是做了一个冗长而恐怖的噩梦。

    当我自黑暗中走出,自噩梦中醒来,当我睁开双眼,看见那张阴柔邪魅的脸和那双狭长如月的眸子时,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内心深处,忽然有一种莫名地熟悉感。

    然后,当我朝四周望去,看见白色的宫墙,看见白色的帷帐,看见白色的窗棂,看见整个世界一片刷白的时候,我却又开始感觉没来由的陌生。

    好像忘记了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我只是忽然觉得整个世界好像在我睡了一觉之后,似乎便完全变了个样子一般,让我心中有隐隐的恐慌。

    她们说这里是淕国的皇宫。

    她们说那个男人是淕国的国主。

    她们说我就是淕国的漾夫人。

    她们说我昏迷了三天,高烧不退。

    她们,是一直站在我的旁边伺候我的宫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他们所说的一切,我却完全没有一丝印象。

    当我醒来的那一刻,我才发现,仿若是重生一般,我对于任何事和人,都存在着一种极度的好奇,而对于我之前所有的记忆,却是完全想不起一丁点。

    太医告诉我,因为高烧影响到了我的记忆力,所以我从前的记忆流失了。

    记忆流失,是个什么样的概念,我不太清楚。

    我只是知道,在我醒来之后卧床的那半个月里,那个面容阴柔邪魅的男子,那个她们口中的皇上,天天都会来看望我。

    他说他是莫言,他说我是他深爱的女子。

    他温淡而随和,喜欢说话,所说的话大多关于他自己。

    但我仍然奇怪他为什么会对我说这么多,即使我失去了记忆。

    他给我讲他的母亲,那个曾经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女子,在临死之前的心情是何等的悲伤难过。

    他给我讲他如何因不懂讨好、性格强犟而不得他的皇祖父宠爱,他幼时如何被他的皇祖父责罚,如何强忍着不掉一滴眼泪。

    他给我讲他小时因没有爹娘疼爱而如何被宫中的人欺负,如何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如何地受尽委屈、历尽磨难最后给那些人以沉重打击。

    他给我讲他六七岁时如何日夜不休地勤学苦练,他如何因此而扬眉吐气,再不受宫中人的欺凌。

    他给我讲他的文才武略,扩充边疆的战绩,琴棋书画的风流。

    他给我讲他如何在北疆之地遇见他自幼便分离的孪生弟弟,他说他们有着旁人根本无法分别的的容貌,性格却又是如何地天差地别。

    ……

    他说起那些在我听来都觉得有些悲惨的过往时,眉间却永远舒展着光辉,仿佛过去的种种艰难,在他的眼中,都已只是过往云烟一般,从不曾在他的心中留下过痕迹。

    我终日听到的都是关于他的过去,这让我有时候不禁也会将自己渐渐融入他的生活,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当我觉得自己跟他走得很近的时候,却又会在心里莫名生出一种陌生感来。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尽管她们都告诉我说他是我最亲近的人,尽管她们都告诉我说我已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但是我却总觉得,这座白色的宫殿让我不由自主地感到寂寞,不由自主地想要疏离。

    当周围那些服侍我的宫人望着我时,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们的眼神里夹杂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而那不由地令我心惊。

    对于忘记了的过去,我不希望从任何人的口中来得知,但是我却又不得不从别人的口中知道,有时候这让我觉得很矛盾。

    说不清为什么,只是很多时候,我的心中都存在着这样的一种心理。

    我竭尽全力地想要去扮演好她们口中所描叙的那个曾经的我,但是我却发现,不管我怎么努力,都始终还是无法去融入那样的一个角色里。我觉得那个角色太令我陌生,令我找不到一丝熟悉感,所以我无法与之融为一体。

    也许是因为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令我对我的过往有些恐惧,又或许在过去曾发生了某些令我不愿再想起的事情,所以我对我周围所有人所描绘的曾经的那个我感到有点排斥。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只是觉得真正的我应该跟他们所描绘的那个女子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才对。

    对于她们所说的关于我的过去,她们所说的关于我的爱好,以及曾经的我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吃什么口味的东西,对于她们所说的一切一切,在内心深处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有很多次,我不禁问自己,我真的是那样的一个人么?我真的喜欢穿白色的衣裳么?我真的喜欢吃可以辣到我眼泪直流的椒油银耳么?

    可是,连我自己也无法回答自己。

    我是真的无法回答。

    因为每次只要我想去回忆曾经的时候,我发现我就会头痛得厉害,如同有万条毒虫蠕蠕爬过一般,令我难以忍受。

    渐渐地,我也就不再去努力地回忆过往了。

    有时候我也在想,其实失去了那前半生的记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我的过往会令我觉得悲伤,令我觉得难过,那么忘记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于是,慢慢地,我也开始努力地去适应,适应在这个对我而言极其陌生的环境里的生活。

    尽管这个白色的宫殿对我而言,似乎永远都是那样的陌生,似乎永远都不会令我感到熟悉……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真正喜欢穿白色的衣裳,真正喜欢吃辛辣食物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我,而是他。

    他,是莫言。

    我不知道曾经的自己是不是很爱很爱这个邪佞的男子,我只知道这个男子在自我醒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应该是很爱很爱我的。

    他会在每天下了早朝之后的第一时间赶过来看我,他会在吃鱼时亲自替我剃掉鱼刺不假他人之手,他会在我生病的时候没日没夜地守候在床头,他还会有事没事地用手探上我的额头,感觉我的体温。

    他的这个动作,曾经令我觉得很奇怪。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每次将手探上我的额头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地避开。

    说不清为什么,只是似乎那时候的我很惧怕他的碰触。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渐渐习惯了他的碰触,但是每一次,当我看见他将手放在我的额头,然后一脸神色复杂的时候,我却又会开始感到没来由地心慌。

    直到有一天,我的体温稍稍地升高,似乎在发着低烧,然后我的左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我才知道,原来我的体温与我的左手一直有着一种很微妙的关系。

    我不知道我得了什么病。

    他不说,我也从来不问。

    我似乎在有意识地抗拒着一些什么,然而我却又不知道我到底是在抗拒什么。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