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一直被深藏的真相和谜底，终究还是被掩埋在了地底下，不能得见阳光。
我有些许的遗憾。
我想，今生今世我也许已再无机会，可以一探那些往事谜团的究竟了。
当我左手内积聚的剧毒每隔几天便发作一次，我就已知道我去日无多。
死亡无所谓吸引，我只是不想继续生存。
枕边之人的精心算计，腹中骨肉的惨然逝去，都已让我看不到这样活着的意义。我觉得死亡对于我而言，已经是一种最为圆满的结局。
我没有烦躁或是痛苦，因为绝望已经淹没了所有这些感觉。
如果生命可以重新来过，我想我定然会让自己纵情山水逍遥过活，而不会再让自己在这怨念重重的宫苑里，受尽痛苦和磨难。
是的，只是如果而已。
我知道世间没有如果，所以生命不可以重来。
我只是后悔，后悔在我的这一生之中，最后走过的四年，后悔在这红墙碧瓦之下，度过的四年。
仅此而已。
凤栖宫外的宫道上，开始时不时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比起之前的静寂来，明显地喧闹了许多。
云罗似乎开始有些焦急，因为我听见了殿中响起了脚步声，我想那应该是云罗心中紧张的表现。
“圣主，凤栖宫外经过的人越来越多了，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倏地，脚步声停在我的床前，云罗沉声道。
莫言低声一笑，不置可否，却似递过了什么东西，说道：“万一你不能完成任务，那么这包东西想必对你有用。你该知道，我并不希望你用到它的，因为，当你用到这包东西的时候，也就是表示你的任务已经失败。而那却不是我所愿意看到的结果。”
原本平缓的声音陡然之间变得阴冷，让我不觉心惊。
然后我听见云罗语声颤抖：“圣主……属下一定不负所托！”
“你能不负所托自是最好，但是如果有个万一的话……”故意将最后一个字的音拖长，莫言的话说得极有技巧。
我明白，往往在某些时候，有些话不说完，但是达到的效果却要比全部都说得个一清二楚的效果要好很多。
果然，莫言拖长的话音还未断，云罗已经马上截断了他的话，语气郑重地允诺道：“万一没有完成任务，所有罪责由属下一人承担，属下必会以死谢罪!”
“很好，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莫言低声浅笑，阴冷的语气瞬时之间又化作了温和。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也就是在莫言的语气陡然转变的那一刹那，我的心里却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是殷曲。
我有一瞬间的错觉，觉得莫言跟殷曲其实很相像。
他们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那种王者气势，让我隐约觉得，莫言的身份似乎应该不单单只是青玄门圣主这么简单。
然后我想起了当年陆妃的父王抱走莫言的原因——
锦绣江山，却后继无人。
电光火石间，我有些明白了莫言的真正身份。
淕国君主。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想他应该就是黑淕祁陂四国之中，最为神秘的淕国的现任君主了。
原本有些纷乱的思路，渐渐变得清晰明朗起来。
我出神良久，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莫言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
“另外，还有一事。云罗，我希望听见你亲口答应我。”莫言沉声道。
“圣主有事只管吩咐就是，云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要记住，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些往事，再不可对第三个人讲。”言语之间，隐含着几分慎重，莫言道：“我之所以将这些秘密都说与你听，是因为我觉得你知道了这些事，对于这黑宫里的生活会更加了解，假扮起她来也就更惟妙惟肖……你万万记住，千万不要和那姓殷的多加接触，否则我担心，你迟早有一天终会露出破绽的……”
很明显，他话里的那个“她”，指的应该就是我。
“圣主请放心，属下会尽力的。”云罗答道。
“你不能只是尽力，而是一定要办到，一定要办好！你懂么？”忽然之间，莫言的声音变得有点忧心：“如果那姓殷的一旦发现你是假的，那么后果便不是你所能想象的了……”
我听着莫言的话，却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们未免也太高估了我在殷曲心中的重要性了吧。
如果我有他们说得那么重要，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是……圣主，属下还是有些不明白。”云罗似乎有些疑问。
“有什么不明白？”
“属下不明白的是，圣主为什么要留下活口呢？既然属下已经可以成功地将她取而代之，那么再留下她，岂不是等于留下后患么？一旦有人发现了真正的她，然后走漏了风声，那么就算属下伪装地再成功，终究也还是会让人起疑呐……”云罗缓缓说出心中忧虑。
她的话的确不无道理，若是换作我，我想我必定也会杀人灭口，绝不可能会让自己留下后患的。
我忽然有些奇怪，想不明白为什么莫言要犯这样一个低级错误。
然而也就是在那时，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我的脑海，让我心惊不已。
然后我听见莫言问云罗：“你以为我让你假扮她，是为了什么？”
“难道圣主不是为了让我窃取黑国的军机机密，以为将来我淕国的统一大业做准备么？”似乎除了这个以外，已再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但是云罗在说这话的时候，却忽然显得有点底气不足了。
“呵……”莫言一声冷笑，好像对于云罗的话感觉到可笑，“你觉得为了这点小事，我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么？”
“难道圣主不是为了这些？！”云罗的话里有止不住的惊讶，那明显提高的音调，让我不禁想到当初的自己。
在我第一次得知自己身中百日侵剧毒的时候，我记得我也曾这样的惊讶过。
殿中有沉默弥散开来，莫言似乎并没有回答云罗的话，而我却忽然觉得有一道炙热的目光在一直盯着我。那种直逼而来的强烈感觉，令我不能置之不理。
然后我听见云罗惊呼：“圣主，您是为了她才这么做？！”
她的声音里有种不可置信的震惊，而也就是在那霎那间，我忽然明白了，原来刚刚那炙热的目光，只是莫言在以眼神告诉云罗，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一种不可言喻的莫名感觉瞬间袭遍全身，我觉得在那一刻，我其实比云罗还要震惊，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会为了我而这样的费尽心机。
然而震惊过后，当我真正的静下心来的时候，我却发现，除了那不可置信的震惊之外，我居然会觉得有点感动。
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神智不清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在听见云罗惊呼的那一刹那，我真的忽然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从未有过的温暖，侵入心头。
让我猛然惊觉，原来在这黑宫里面生活的四年，我从未感受过一天的温暖，一天都没有！
每日每夜，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步步为营，谨小慎微……这样的生活，真的让我开始变得绝望，变得无限心灰。或许曾经，我也以为我可以在这样的令人窒息的环境里生活下去，但那也终究只是以为而已。
多年来我比自己想象的坚强。
虽然我也曾心灰意冷，也曾失望徘徊，也曾嫉妒失落，但是我从不曾想今日这般绝望过，从来都不曾！
在我最心痛，最难受的时候，我也从没有想过要放弃追查那支白箭的下落，放弃报仇。然而今时今日，我却觉得这世间所有，其实都已经与我无关了。
那种无限心灰的绝望，我想已不会有人明白……
我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默默地听着莫言与云罗的对话。
直到莫言说起他们此次的全盘计划，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为了能让云罗假扮成我，竟然如此地费尽心机。
因为云罗最近的几个月里，一直暗藏在黑宫之中，所以莫言又将他们今日的计划全部都重新说与了云罗听。
他们的计划十分周详而缜密。
从如何将三十名死士分成小队，如何纵火引起混乱，一直到如何引开凤栖宫的下人，如何相机将我带走，无不安排妥当。
我不得不承认，我有一瞬间的惊心，在听到这些的时候。
一片沉默之后，终于云罗质疑：“圣主，她身为黑国的皇后，恐怕……”
莫言沉声道：“从今天开始，她不会再记得她是黑国的皇后！”
“圣主的意思是？”
有片刻的停顿，莫言没有说话，他似乎在拿什么东西。
然后我听见云罗惊声道：“长眠散？！”
长眠散，让记忆从此长眠？！
霎那间我明白了莫言的意思，他是要让我从此忘记这半生来所经历的所有回忆！
第二卷<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