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就在殷曲同意举办武艺大会的第二天，殷曲收到了萧默自陂国鹰城传来的消息——萧默将于三日之后班师回朝！
想起那一次穆沂侯在攻破陂国燕城之后的举动，这一次萧默的回朝让我不禁又心生疑惑——
接连两次，在初战告捷，全军士气正盛之时，两位主帅却都放弃了继续将军队向前推进的机会，而是选择在大胜之后班师回朝。
难道这其中又隐藏了什么秘密不成？
我隐约地觉得事情似乎已经渐渐超乎了我的想象，然而我却又无法继续深究。
三月十六日，萧默率大军重返京都。
三月十七日，自上次在莲花苑碰面，时隔近半年之后，我在朝廷为凯旋将士举办的庆功宴上，再次看见了萧默。
他独自一人坐在右座首席，神情落寞而寂然，脸色苍白得如同当晚皎洁而明亮的月光，没有一丝血色。
我想我永远记得他抬眸看我时那个复杂的眼神——
黯然，空洞，无奈，哀戚，悲怆，还有无限心疼……
一种不祥的预感扑面而来，我觉得如临深渊。
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满布的绝望让我从打从心底觉得不安。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可以让那个一直都意气风发谈笑风生的萧默面色如此凝重，但是直觉告诉我，那件事必定与我有关。
“漾儿……漾儿……”
我回神，才发现一旁的殷曲正在低声唤我。
漾起一抹浅浅笑意，敛去之前心中的烦杂，我道：“皇上怎么了？”
“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怎么老是出神出得厉害呢？”他的眼里流露出丝丝关切，语气温和，音量刚好控制在我们两人可以听见的程度。
“没……没事。臣妾大概是刚才饮了些酒，有些醉意了。”随口胡诌，我相信他也必定不是真的关心我。
谁知他的手却忽然自桌下探过，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自他掌心透过来的微凉让我不禁一震。
微敛心神，我再次抿嘴凝笑，抬起头看他。
然而，也就是在那抬头的瞬间，我清晰地看见了他脸上此时的表情。
盈盈的笑意凝固在嘴角，我无法再笑出来，哪怕是假意的笑颜，我也再无法伪装！
因为，我在殷曲的脸上，看见了跟萧默一模一样的神情——
黯然，空洞，无奈，哀戚，悲怆，还有无限心疼……
怎么会，怎么会在他们两人的脸上看见如此相似的神情？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好像产生了错觉。
手被他紧紧地握住，隐约之间，我竟感觉到了他握着我的手在微微的颤抖，那是一种有些慌乱的颤抖。随着颤抖的加剧，殷曲握着我的手的力道也越来越大，那种自内心传递出的慌然和不安，让我有些疑惑。
他，好像在害怕。
是的，害怕！
心中的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我一直相信我无端灵验的直觉。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一向冷静过人的殷曲和一向谈笑风生的萧默露出这样的慌张和惧意。
想要抽回有些疼痛的手，但是却始终还是无能为力。
手被他握得很紧很紧，但是他自己似乎都没有察觉。
他干净而明亮的指甲因为那过大的力道已经有些嵌入了我的肌肤。有些些的血丝自那指甲与肌肤的交汇处泌出，一丝一丝，冰凉冰凉。
满殿的欢歌笑语不歇，似乎不曾有人发现这主位之上的两人有任何的异样。
我思忖着该如何开口，才能够让他放开我的手。
一眼瞥见他的身后有个太监正双手托着托盘准备上菜，我不由地暗想这正是个好时机，刚好可以借此机会将手自殷曲的手中抽回。
故意地朝他身后望了一眼，然后我轻轻地开口，笑道：“皇上，今儿个菜色可真不错呐，瞧那道清汤雪耳，看起来还真是让人食欲大增呢。”
殷曲顺着我的目光，朝那道菜望过去，紧握着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瞬间消失的力道让我不禁长舒一口气。
“呵！漾儿你爱吃就……”殷曲望着那菜笑道，但是话没有说完却陡然收住。
我心下一怔，抬起头看殷曲，却只能看见他神情紧张的半张脸。手再次被抓紧，我尚来不及反应之间，殷曲已经侧身将我全部挡在身后。
殿中喧哗起来，羽林卫急涌而至，乱成一团。
“有刺客!有刺客……”
“护驾！护驾……”
众人慌乱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辨不清谁是谁。
我稍稍自殷曲的身后偏移出一点，才看清他身前发生的状况——
刚刚手举托盘上菜的太监已经将那道清汤雪耳随手掀洒，松垮的太监服被他用内力凝神一震，瞬间裂成碎片，随着震荡的真气四溢飞散。
衣布的碎末漫天飞舞，瞬间晃花了我的眼睛。待我再仔细一瞧，才发现那人随手一扬，手中竟生生多出了一把赤身长剑！
耀目的红色光芒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周围五尺之内都被赤色长剑的剑光映得通红，满殿辉煌的灯火都不及这红芒半分炫目。
我浑身一怔，望着那把剑，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怎么会，怎么会是拂花剑！
头脑一片空白，我看着那把朝我直刺过来的拂花剑，不躲不闪，完全愣住。
整个喧闹的大殿似乎就在那一刹安静下来，我再听不见旁的声音，我的眼里只有那把剑身通红，剑光耀目的拂花剑！
那人倾身往前一步，拂花剑自殷曲的耳边掠过，再次向我逼近。
凛冽的剑气划断了我几缕飞扬的青丝，电光火石间我忽然明白，原来他要杀的是我而不是殷曲。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忽然的发现竟令我觉得一阵轻松。
随之而来的长剑如影随形，剑尖已经自殷曲的一侧划过，带着一股子一意孤行的决绝杀意，朝我袭来。
那样快的速度让我来不及反应，我隐约觉得死期将近，然后在那一刻，我也只能面对着渐渐欺近的拂花剑而无能为力。
我想起在凤栖宫遇袭的那一刹，我甚至可以再次清晰地感觉到那种金属嵌入肌肤冰冷刺骨的寒意。
当那刺客的剑以一种无坚不摧之势向我刺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必死无疑。
然而，也就是在拂花剑刚刚掠过殷曲一侧的时候，就在那一瞬间，殷曲忽然松开了我的手，奋力将我向后一推，他的整个身体全部挡在了我与拂花剑之间……
整个大殿忽然变得静寂无比，刚才还乱作一团的羽林卫，还有那满殿的朝臣，全部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集中在那耀目生辉的拂花剑上。
在一片静寂之中，我似乎听到了金属深深嵌入肌肤的那种撕裂的声响，那霎时流转的深沉颤栗的心痛，电火般传至我每一根指尖，让我颤抖不已。
拂花剑自殷曲的肩头抽出的时候，还伴随着一股急涌而出的鲜红，喷溅在了那刺客的脸上。那是殷曲的鲜血，他为我而流的鲜血。
他沉重的身体缓缓向后倒下时，我听见整个殿内的众人全部都倒吸了一口气。
然后，慌乱声再次掩盖了一切……
萧默已经赶到了刺客面前，及时阻挡了他的第二次出剑。
一干羽林卫也已将我和殷曲重重护卫住，避免让刺客再次近身。
然而此刻，我却觉得性命于我似乎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我移过我的的肩膀，支撑着殷曲力不能支的身体。
而他依靠着我，自他肩头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那暗金色的龙袍，同时浸红了我的衣裳。
我望着脸色瞬间苍白的他，心中梗塞。在看见他为我倒下的那一刻，我觉得我之前所有的忿忿恨意，之前所有的心寒怨恨，似乎就在霎那间烟消云散……
悠悠天钧，冉冉红尘，一切都只不过是露电泡影，梦幻空花，而我所有的不过只是身边这男子。
越过羽林卫林立的枪戟，我看见那名伪装成太监的刺客最终为萧默所擒。原本耀目生辉的拂花剑在他被擒获的那一刻颓然落地，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我紧紧搂着怀中被拂花剑所伤而面色苍白的殷曲，冷眼看着那被擒住的刺客因为抬头而瞬间展现在我眼前的面容。之前因为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呈上的那道菜上，所以我并没有将他瞧得仔细。
而此刻，我才发现眼前被强制跪在地上之人，并不是当日在凤栖宫里行刺我的那一个。
我尤记得那日在凤栖宫中，在我倒下的瞬间，我恍惚看见蒙面黑巾之后的那双眸子里隐约的不忍，敛去了杀意的眼神温和得仿若相识多年……
那样的眼神，我想我绝不可能忘记。
心中有些许的疑惑，但是却来不及深究，因为此时我更为担心的是怀中的殷曲而不是其他……
湿热的鲜血自他肩头的伤口汩汩留下，一滴一滴落在我的手上，然后又顺着我的手垂落，滴在殿上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瞬间汇成了一股血流。
“来人呐，快宣太医！”我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和慌乱，装作镇定地大声朝着眼前众人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