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此时已经是泪眼朦胧，她抬头看了看我，然后又垂下了头，吞吞吐吐地道：“是……是……皇上……”
“你说什么？！”猛地，睁圆了双眼，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玲珑以为我没有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是皇上命奴婢这么做的……”
她的声音轻柔，却在瞬间如同一把大锤深深砸在我的心上，生生把我柔软的心砸出一条又一条蜿蜒盘旋的裂缝，一触即碎。
几乎就是在一瞬间，我听见自己怒喝的声音在她话音刚落的一刹响起：“玲珑你好大的胆子！你谋害本宫，竟还敢污蔑皇上，可知该当何罪？”
一字一句，从我的牙缝里迸出，倾尽了我全身的气力，听来竟有一股子凛冽的味道。
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
我宁可相信是眼前这自幼伴我一起长大的玲珑欺骗了我，也绝不相信是那床榻之上枕边之人想要谋害我！
天地同灭，日月无存。你命同我，你在我在。
这誓言是何等的坚定，叫我如何能够去怀疑？
“娘娘……奴婢就是向天借胆也不敢污蔑皇上半句呐！奴婢在此对天发誓，奴婢所言，如若半句有假，必遭天打雷劈！”玲珑凝眸望我，毒誓脱口而出，似乎只为取得我的信任。
我眉头微皱望着眼前的玲珑，她那绝望而又凄凉的眼神却忽地让我想起当日的绾翘。
那日也是在这凤栖宫中，绾翘也曾那样望着我，那熟悉的眉目之间透出的哀戚之色让我心惊，仿佛不可置信我竟这样地不信任她。
心，一阵一阵地揪痛，一点一点地变得冰凉。
如果连玲珑的毒誓我都不信，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我相信。
也似乎就是在那一瞬间，我听到自己身体里破碎的声音，我的心像琉璃一样碎掉了。
一切终究只不过又是一场戏么？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戏，那么这十年来他的守候又算什么？
还是说，他的心机之深沉已经非我所能想象，早在十年之前他就开始预谋这样一场冗长而拖沓的戏码？
找不到答案，真的找不到答案。
我觉得我的头脑忽然变成了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
“娘娘……娘娘……”玲珑出声唤我，那声音中的哭腔分外令我悲哀。
我挥手打断了她，以一种寒心的疲倦道：“起来罢……本宫……”一时语塞，像有什么东西堵住胸口，将我原本空荡的心填得满满的，令我胸闷不已。
我再说不出一个字，因为我不知道我究竟还有什么可说。
似乎找不到任何他要毒害我的理由，但是此刻事实却已摆在我的面前，容不得我不信。
我发现我的全身都在颤抖，连发髻之上的珠簪都因为我的抖动而叮当作响。
玲珑此时已经站起身来，她似乎因为刚刚我声色俱厉的责问而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所以仍旧断断续续地抽泣不已。
可是我没有办法再去安慰她，因为此刻我已经自顾不暇。
“娘娘……你是在怪奴婢么？”玲珑懦懦地开口，那声音极低，以至于我一开始并没有听清楚。
双眼空洞地望着她，我只看见她的小嘴在一张一合，却愣是听不见她说的任何一句话。在那一刻，我只觉得天地之间忽然变得安静无比，万籁俱寂，我根本已经听不见旁音。
“你说什么？”许久之后我问。
“娘娘，瞑香真的很厉害么？可是我也闻了，为什么却没有一点反应呐？”玲珑抬起头望着我，那神情看起来极为认真。
猛然间听见玲珑这么一说，我心中不由地一怔。
从玲珑的面相来看，她的确没有中毒的迹象。而且按道理来说，每天在我凤栖宫中来来往往的也不止她玲珑一人，安容、安采和玄旬也经常出入，他们也并没有中毒之兆呐！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藏的奥秘不成？
我心中暗道奇怪，但是却没有表露出来。再开口时，我的语气已如常态：“皇上是什么时候开始吩咐你在这檀香末中暗添瞑香的？”
“回娘娘，是舒妃娘娘早产之后的第二日。”
舒凝早产之后的第二日？
我仔细回想，忽然发现的确自鸣绰宫一事之后，殷曲来凤栖宫的次数便明显的少了很多。似乎也是自那时候起，我的失眠之症便更为厉害，有时候即便是睡着了也会无端地惊醒……还有那咳血之兆，似乎也只是在那之后二三日的事情而已。
难道，果真如玲珑所言，这一步一步，都是他殷曲的百般算计？
不！我不相信！
望着眼前脸上仍旧挂着泪痕的玲珑，我却还是忍不住再次出声询问：“皇上除了吩咐你这事之外，可还有吩咐过你其他的事情？”
“皇上说此事万不可向娘娘提及，如若娘娘知道了……”话没有说完，“砰”地一声，玲珑再次跪在了地上，原本已经干了的眼泪忽然又倾泻而下，“娘娘，求您救救奴婢罢！皇上说了，如若娘娘知道了此事，他定不会饶过奴婢的！娘娘……”忽然而至的哭喊声显示了她此刻的惶恐和不安。
我低下头，看见跪于眼前的玲珑在不停地朝我叩头，她那光洁的额头与亮澄的青石板相碰撞，发出“砰砰……”的沉闷之声，震得刚才洒落一地的檀香末又飘荡了起来。
“起来罢。”我开口，言语之间已是有气无力。
伸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水，替她整了整衣襟，理了理她因为不停地叩头而有些凌乱的头发，才又缓缓地开口道：“此事本宫就装作不知晓，你也自当装作从未提及过，明白么？”
“奴婢明白！奴婢谢谢娘娘！”玲珑听完我的话，忙不迭地点头，长舒了一口气。
“先别乐！如果……”看着她忽然有些松懈的神情，我就忍不住地提高了音量，“如果皇上知道了这件事情，或者除了我们三人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了这件事情，同样的，本宫也不会顾念情谊而饶你！知道了么？”
既然他有心瞒我，我便倒要看看他要演戏到几时！
“奴婢明白，奴婢绝不会向第四个人提及此事的！娘娘请放心！”玲珑刚刚才长舒一口气的脸上顿时又变得有些惴惴不安。我看见她的额头之上竟泌出了些些细汗，和着刚才沾染的檀香末，此刻看起来竟狼狈不堪。
听见她的回答后，我满意了点了点头。
从衣裳的一侧抽出绸帕，我又替她缓缓地擦拭干净了额头上的污秽，然后才语重心长地拉着她的手，恩威并施地道：“玲珑，你也别怪本宫心狠。本宫自幼便把你当作亲妹妹一般看待，从来都不曾亏待过你一分半毫，想来你自个儿心里也是明白的。此番如果不是事关重大，本宫也是绝不会苛责你一丁点儿的，你说对么？”缓缓地牵扯起笑意，我早已将之前的声色俱厉隐藏得不露半点。
“娘娘，您放心，奴婢就是丢了自个儿的命不要，也一定会倾尽全力以护娘娘周全的！”玲珑朝我点了点头，神情极为郑重地道。
“嗯，我信你！”我抿嘴一笑，故意将称谓由「本宫」换成了「我」。
果然，玲珑闻言不由地一怔，继而又补了一句：“娘娘有事只管吩咐，上刀山下油锅，玲珑都万死不辞！”她的音量提高了些许，听来竟让我觉得坚定不已。
然而我没有再做声，只是看着她，一味地笑。
这是第一次，我对自己身边的亲近之人开始用上了所谓的心机。
我隐约地感觉到，在我的心中，某一个熟悉的我正在消失，而另一个陌生的我正渐渐成形。
那个陌生的我似乎在对我说，花漾，如果你想要活下去，你便应失去这善良、天真和委曲求全，你要冷漠、残忍且招招算计！
我想，终有一天我也会忘了那个熟悉的自己，并且相信再生出来的这个陌生的我才是真正的我的。
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陌生的我，才适合在这个充满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的黑宫里生存下去。
但我并不后悔，我只是胸口紧紧地遗憾着，遗憾到生生地疼痛，难以自持。
“娘娘，你怎么了？”玲珑望着一直不停地灿笑着的我，似乎也觉得有点不安，于是轻声地开口唤我。
而我却只是摇头，依旧笑得极其妩媚，笑若莲婪……
许久之后，我才听见李裕那尖锐而刻意拉长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他终于来了。
我嘴角更为上扬，原本就极为绚烂的笑意在那一刻显得更加的妖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