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之后,舒凝便完全换了一副样子,不笑不乐不悲不泣。仿若一夜之间没了喜怒哀乐。曾经的巧笑嫣然,像一个遥远的梦。
舒凝早产之后的第三天,刘太医的尸体被发现在靠近墨渊苑的一口枯井之中,死因是醉酒之后失足坠落。
朝廷并没有对此事多加追究,只是殷曲念及舒妃早产一事有他功劳,便命人将他厚葬了。
殷曲自舒妃一事之后,来的次数明显的少了很多,也不再在凤栖宫里留宿。尽管依旧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但我却隐约觉得他已不似之前。
自绾翘入狱之后,我身边信得过的人就只剩玲珑和掌事太监玄旬二人。殷曲见我身边伺候的人少了,便又指派了二个婢女过来。
来的这两个婢女是一对双胞胎,一唤安容,一唤安采。安容为姐,安采为妹。两姐妹生得唇红齿白娇小玲珑,面容身材均十分相似,乍一看竟分辨不出。待后来我才发现姐姐安容的眉宇之间有一颗极淡的黑痣,是为区别。
几日相处下来,我发现这姐妹二人虽长相相似,性格却截然不同。姐姐安容稳重端厚,妹妹安采却是精明伶俐。
然而我对此二人仍有戒备,所以也只是让她们做些宫中琐事而已。其他较为重要的事自然还是交代玲珑或者玄旬去办。
自鸣绰宫一事之后,大概是因为心绪起伏较大,我竟又开始夜夜失眠,有时候即便是睡着了,也会毫无来由地惊醒。醒来时总是呼吸粗重,大汗淋漓,心脏狂跳不止。
除此之外,我亦感觉到胸肺之中似有一股凶猛气流在我的体内翻涌,时而灼热难耐,时而寒冷倍至。让我心痛如绞,生不如死。
二三日后,许久不曾出现的咳嗽也随之而来,起先还只是隐约觉得喉咙似有异物,干咳不已。几日之后,竟忽地咳出洌洌血丝。
我清楚地知道,尽管我万般小心提防,但百日侵之毒还是在我不知不觉之中又已加重。
无奈之下,我只得再次求诊于顾琛。
他替我把完脉,抬起头望着我时,眉宇之间竟俱是萧瑟之意,忧伤莫名。
稳重如他也会有这般神情,我便知情况已不乐见。
我心中的念头太过可怕,我几乎没有勇气深想,但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百日侵之毒是否又已加重?”
他似有所叹地点了点头,继而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忽地又摇了摇头。
我微惑,以问询的目光望着他。
顾琛并不答话,却反而问我,“娘娘最近是否有咳血之兆?”
我一怔,随即心中一沉,只得沉默地点头。
“血丝之中,是否暗含一股香气?”
我思忖片刻,回忆咳血时的情形,然后摇头,“未曾闻到。”
顾琛目光陡然一长,眉头微微皱起,似是我的回答与他心中所想不符。
然而我自幼便识得百香,亦深谙以香气制毒之道。对于各种气味异常敏感,如若那血丝之中暗含异香,我断不会识不出来。因此我极为肯定自己的判断。
须臾之后,顾琛抚须而叹道,“娘娘体内现已不止百日侵一毒,还夹杂了另外一种阴寒之毒。”
我闻言一惊,几乎要立足不稳,“那么,顾太医可知是何毒?”
顾琛摇头,沉沉地叹气,“恕臣才疏学浅。臣原以为此毒应为寒冽瘴。只不过依娘娘刚才所言,血丝之中并未有瞑香之气传出,想来应不是寒冽瘴了。”
寒冽瘴,那是一种极为阴寒之毒。毒入体内之后,血液便会在七个时辰之内凝固,到时中毒者便会全身冰冻,僵化而死。
听完顾琛的推测,我不禁有些疑惑,“据本宫所知,中寒冽瘴者,七个时辰之后必会僵化而死,而本宫中毒已绝不止七个时辰,不知顾太医为何还会推测本宫所中之毒乃是寒冽瘴?”
顾琛听着我的疑惑,缓缓而言,“因为娘娘身上的百日侵属性乃热毒,刚好与此种阴寒之毒产生对抗。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我追问。
“只不过普天之下除了寒冽瘴之外,微臣实在想不出还有何种毒物能够抗衡得了百日侵的阳烈之气。”顾琛继而道。
“所以,你认为本宫所中之毒乃是寒冽瘴?”
顾琛闻言点了点头,忽又话锋一转道,“只是现在娘娘体内虽有此种极寒之毒压制百日侵,但此寒毒含有极阴之气,会慢慢侵蚀五脏六腑。此次咳血不过预警,来日若两毒并发,恐神仙难救。”
说至此处,顾琛的神情已是无限郁郁,声音暗哑干涩,无力之感顿生。
我颓然,只觉刹那间冷热跌至,似清晰地感到我的五脏六腑正片片成灰,一阵激狂,待静下来时已成了然绝望,一时之间,我竟无力出声。
然而顾琛接下来的话更让我久久无言,“此二毒虽相生相克,能够互相平衡抑制,但亦会同时冲击你的全身经脉,五脏六腑。不出三年,必导致经脉损毁,油尽灯枯。”
我不知不觉地呆楞,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窗外的天色骤然巨变,室内暗了下来。
许久之后,我才听见自己嘶哑而无力的声音响起,“顾太医可有法子相助本宫?”
“微臣自当竭尽全力。只不过臣已无力帮娘娘解毒,唯有续命而已。”顾琛躬身道。
我只一味苦笑,似是预知了自己的命运便不再感到彷徨,心竟又一下子沉了下来,转身又对顾琛道,“可有法子让本宫不再咳血,面色如常?”
顾琛抬首,面露疑惑,不知我为何会忽出此言,不由地道,“娘娘的意思是?”
“自是伪装成未中毒之状,否则又怎可引出下毒之人呢?”我直言,对于顾琛,我从不曾隐瞒。
“可是……若要强行止住咳血,乃是逆天而行,必定有损身体。况且如今娘娘身中两种奇毒,身子极其虚弱,恐怕也再承受不了其他药力冲击了。”顾琛不禁为我忧虑。
我闻言不由地蹙眉,声音有些沮丧,“如此说来,岂不是没有法子?”
顾琛却摇头,“也不是没有法子,只是此法太过难熬,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顾太医但说不妨。”
“此法需要将千年寒冰置于石池之中,且娘娘需每隔三个月便要在寒池之中待上十二个时辰,借由千年寒冰之气和体内寒毒一齐压制百日侵之毒,待体内二毒不再相冲相抗,便自然不会再产生咳血之症。但是……”顾琛话锋一转,“千年寒冰之气太甚,会加速侵蚀五脏六腑,续命便是枉然。三年之期一到,必死无疑。”
我不再言语,心中却犹豫不已。
沉默许久之后,顾琛又陡然开口道,“娘娘,如今微臣虽不能断定你体内之毒是不是寒冽瘴,但是不论如何,还是请娘娘远离一切有香气的地方,以防范于未然。”
我抬首望他,知他是为我好,遂沉默地点了点头。
窗外的大雪依旧飞扬,天寒地冻,不曾有丝毫回暖。如同我此刻的心一样,冰凉冰凉。
……
日子依旧在漫际无垠的大雪里穿行。
殷曲已经有五日日没来凤栖宫了,这是近些日子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我隐约觉得内心有些微的慌然,但是我不曾表露出来。我依旧装作悠然闲适,独自观雪品茗,却也乐得自在。
直至一月二十二日这天,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雪陡然停了,寒风也不再似前几日那样猛烈。
冷寂了许久的凤栖宫忽然有客来访。
竟是我未曾想到的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