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绾翘已经入狱三日,这是我几日来最为挂心之事。幸得殷曲告诉我,她在狱中一切安好,如此我也放心不少。
玲珑原本也有些误解,少不得做事说话有些小情绪。待我悄然与她说明缘由之后,她也明白凡事以大局为重。
如此一来,只是难为了绾翘免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
殷曲依旧每日都来,偶尔也宿在凤栖宫。
他的面容和煦而温和,笑容好似骄阳,不再阴鸷,不再冷然。
他垂眸凝思的认真神情,他扬眉时眉宇间轻藏的一点傲意,都逐渐地铭刻在我的生命里,深入骨髓。
他为我弹琴,为我奏千山冷月,木叶孤花。
他为我画画,为我描枯木霜岩,花影浅照。
殿外风雪猛烈,寒风呼啸,而殿内却温暖如春,暖气四溢。
我想我是幸福的。
当夜阑人静,灯火半寂的时候,在深深的黑暗里,我发现我的身边有他。
我可以紧紧地倾尽全力地抱着他,将头靠在他的胸前,聆听他平静而安稳的心跳,嗅吸只属于他的独特的气息。
有那么一瞬,我艰于呼吸。
刹那间我清楚地明白,这一生我已经注定输给他,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我心服口服。
十年不是一日,这十年里的点点滴滴,从年少的一团迷雾到如今渐渐明朗,我自己看得清楚。
我依旧掉头发,停顿转身间,便会有黑若金墨的发丝自发间坠落,一缕一缕,乌黑明亮。
早晨醒来,当他看到我一缕又一缕的头发落于金丝雀色的软枕上时,总是止不住地沉默出神。
之后他便总是会在半夜惊醒,醒来后总是怔怔地看我,眼中隐约有流光闪过。但是往往在下一刻,他又会紧紧将我抱住,仿佛生怕失去我一般。
我已经不再咳嗽,顾琛告诉我,我体内之毒已经被百初丹完全控制住。
日子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穿行,日复一日。
一月初七,这日的风雪似乎隐约地猛烈了许多,天空亦越显阴霾。殿外的寒风呼啸而过,更添一分苍凉。
申时刚过,天色便已完全昏暗。
自殿内望去,只见一片白茫中,隐约闪耀着几盏微红的宫灯,苍茫无比。
此时,我与殷曲正在凤栖宫中用膳,却见李裕一路气喘吁吁自殿外跑来,头发上的霜雪尚还来不及化去,声音早已喘得字不成句,“皇上……娘娘……舒妃娘娘她……”言语之间,早已不见往日的沉稳老练。
我心下不由地疑惑,何事竟能让见惯大场面的太监总管李裕如此慌乱,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曾顾及。
眼见李裕如此失态,殷曲亦不由地皱眉,“何事如此慌忙?”那声音清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恰如殿外的风雪一般。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舒妃娘娘突然早产,现下刘太医已经过去了,说是情况十分危急,怕是……奴才不敢有丝毫耽搁,才斗胆扰了圣驾……”深呼一口气,李裕道。
“什么!”我抬首望向李裕,一脸的惊然,手竟然有些许颤抖。
像是感觉到了我的不安,殷曲伸过手,探过桌子,按住我的手,温和地宽慰道,“别担心,会没事的。”
自他手心传递过来的那抹微凉,在那一刻,居然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安定了我原本有些慌乱的心。
我朝他点点头,淡然一笑,心竟真的不再慌乱。
“摆驾鸣绰宫。”转过头,殷曲对立于一旁的李裕道,声音却又忽地冷漠了许多。
“是。”李裕颔首领命,已回复原本的沉稳。
……
彼时,鸣绰宫的寝殿里早已是拥挤不堪,手忙脚乱,一片狼藉。不停奔进奔出的太监宫女们均是一脸疲惫。
殷曲背着手,漠然站在鸣绰宫的正殿里,望向只隔着一道墙的寝殿,面无表情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一丝情绪。
灯火通明的鸣绰宫里,只听见舒凝一声接一声地惨叫从寝殿传出。那尖锐而惨痛的叫声生生地划破长空,不断回响,仿若整个黑宫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殿外猛烈的风雪依旧不曾停歇,夜很静,却反而更衬得疾风的寒冽。枯枝之上积着厚厚的残雪,偶尔还能听见大雪压断树枝的轻微声响。空气里似乎都飘着雪香,一缕一缕,让人凉意顿生。
殷曲就站在我的前方三步之遥,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鸣绰宫的寝殿门口,不曾挪开过半秒。
纵然他的脸上未曾泄露太多的情绪,但我猜想,此刻的他必定也是慌乱而无措的罢。
时间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缓慢流逝。当更鼓响起时,我才发现不知不觉已至丑时,我们竟已经在鸣绰宫里等候了近六个时辰。然而我们的等候远比不得舒凝所受得痛苦。
那一声又一声声嘶力竭地哭喊与惨叫,像是拼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让我的心都忍不住颤抖。
我看见殷曲在舒凝的惨叫声中微微蹙起的眉头,那神情,是极度的不忍与不舍。
迟疑了许久,我终于忍不住上前规劝,“皇上,放宽心点,妹妹她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会母子平安的。”
殷曲闻言回身,却不答话,只是勉强朝我笑笑,惨白而微凉的手从暗金色龙纹袖里伸出来紧紧握住我的手。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他的手也会冷,他也需要人温暖。
那种万人之上的孤独与寂寞,或许我从来都体会不到。
只是现在,我能做的,只有紧紧回握他的手,给他以支撑的力量。
“舒凝妹妹不会有事的。”我出声,像是在跟自己说,又像是在跟他说。
他没有言语,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然后,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等待的过程如此漫长,却也只是瞬间。
当刘太医出现在寝殿门口的时候,我才发现被他握着的手早已经因为紧张而冷汗直冒。
“舒妃情况如何?”我开口询问刚从寝殿出来的刘太医。
“回皇上,皇后娘娘,幸得圣恩庇佑,舒妃娘娘现在已无大碍,只需安心静养便可。只是……”刘太医回道,语气欲言又止。
“只是如何?”惊闻他的话锋一转,我的心不由地一沉。
“只是,舒妃娘娘肚里的龙胎没有保住,微臣失职,恳请皇上恕罪!”最后一个“罪”字尚未出口,刘太医已跪于冰凉的玉石地上。
我不禁怔然。握着殷曲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也不自知。
一直未曾开口的殷曲这时却陡地开口,“行了,平身罢。能够保住舒妃便好,朕明儿个有赏。”淡漠的语气,辨不明他此时的情绪。
然而殷曲话刚落音,舒凝已自寝殿奔出。
“我的孩儿呢……我的孩儿呢……”那纤瘦而惨白的双手死死抓住眼前刘太医的双肩,似用尽全身力气地摇晃。
“舒妃娘娘……微臣已尽力了……”
“不!不!我明明看见那是个活的孩子,怎么可能转眼之间就死了呢?”因为剧烈地动作,舒凝凌乱的发丝垂落下来,“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儿!是你!”明显已经崩溃的情绪让她此时更像是一个疯妇。
好像是害怕别人不相信她所说的话,她又转过头朝我奔来,双手扯着我身上暗金丝线织就的凤袍道,“你相信我!你相信我!那孩儿明明就是活的!是活的!”
来不及反应,我竟被她疾奔过来的冲力推得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殷曲眼明手快及时地将我环抱住,一手用力地将舒凝挡了开来。脸上的情绪依旧无半分波动,只是冷然。
舒凝被推倒在地上,发髻上的白玉响铃簪颓然落地,断成两截。然而她却不甚在意,只是面容却忽地平静了下来,望着殷曲的眼神竟是无尽的哀怨,许久才道,“是你!是你对不对!”那眼里赤裸裸的控诉外漏无疑,竟让我的心猛然一惊。
抬首向殷曲望去,却只看见他嘴角隐约地扯动,语气依旧是冷漠得骇人地吩咐左右,“来人,将舒妃娘娘扶进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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