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家徒四壁的房间,紫不禁慨叹不愧是黄泥羌族,高土房除了垒砌用的黄泥,真的什么都没有。父亲怎么贫瘠若斯?
“安红,为什么萝卜寨要叫萝卜寨呢?难道这里盛产萝卜?”紫问安红,她不想这么早睡,再见父亲的愁思不减反增。
安红辗转着身体,干脆一骨碌坐起身,像紫一样靠在床的靠背上,紫的问题令她想笑。
“才不是呢!”她说,“萝卜寨盛产的是樱桃,不是萝卜。”
“那为什么要叫萝卜寨,而不叫樱桃寨?”紫反问。在她看来萝卜寨实在是个很奇怪的名字。
安红开始滔滔不绝了,为自己身为羌族人而感到得意,她告诉紫最早的时候萝卜寨原来不叫萝卜寨,而叫凤凰寨,因其依凤凰山而建,后又依次易名富顺寨,老虎寨,直至后来“王羌总”的出现,萝卜寨始得名。王羌总是个英勇善战的男人,带领寨子里的人对抗衙门的苛捐杂税,直至最后战死沙场。王羌总战死后,刽子手为了泄愤,将他的家人和被俘将士的人头像削萝卜一样一个个砍掉,像吊萝卜一样一个个吊起。寨子自此有了壮士们用生命垒砌起来的名字――萝卜寨。
原来如此!紫暗叹。原来此萝卜非彼萝卜,原来这个萝卜是英雄的史诗,壮烈而动人。
“安红,你给姐姐唱唱你们羌族的山歌吧!”紫说。
安红是个烈性的羌族女子,她的羌族山歌明媚如夏日的阳光。紫在这歌声里进入梦乡。
不一会儿,安红就叫醒了紫,她说:“姐姐,外面可热闹了,很多很多人,你快跟我去看吧!”
紫跟着安红走到房子外面,看见寨子的田野上排了长长的队伍,队伍里的人们或老或少,全都一丝不挂,披头散发。紫感到毛骨悚然,安红却欢跳着拉着紫奔向队伍,安红问队伍里的一个人道:“你们这是去哪里?”
“洗澡。”那人面无表情地说。
“洗澡干什么?”安红好奇地问。
“洗干净了去投胎。”那人说着就拉住安红的手一起朝前走。
紫想喊安红,却被一个凶神恶煞的人呵斥:“你不许在这里排队,快滚开。”
紫惊醒了,一身冷汗。梦境里的画面渐渐模糊,但那惊悸的感觉依然清晰地萦绕心头。窗外已经发白。
紫发现安红已经起床,紫也起身,穿戴整齐走下楼去。
厨房里安红正和她妈妈聊着什么,面色闪烁着一丝惊恐。
“你们在说什么?”紫微笑着走上前,她一直希望和这母女俩处好关系。
“你醒了?”安红的母亲立即给紫打洗脸水,热情而局促地招呼道,“洗脸吧,水是热的。”
“谢谢阿姨。”紫开始洗漱。
安红在一旁神秘兮兮地对紫说道:“姐姐,我昨晚做了个梦,有点可怕。”
“什么梦?”紫一愣,她想起了自己的梦境。
“我梦见一个男人强拉着我走,他说他叫小圣人,还说我要跟他走也得走,不跟他走也得走。”安红的脸上依然带着一丝惊悸的神色。
紫哑然失笑,自己和安红真的是姐妹连心哪,居然同时做了可怕的梦。
“姐姐,你笑什么?”
“没什么。”
“你是不是笑我小题大做?我刚才告诉我妈妈,我妈妈很担心,让我最近都小心些,不要和同学发生口角,不要得罪人。”
“为什么?”紫感到好奇。一个梦而已,居然让母女俩都如此小题大做。
“姐姐,你不懂,小圣人是我们这儿的一个很邪僻的神仙,心胸狭隘,锱铢必报,很灵验的,谁要是得罪了他,就会被惩罚。”
“那你得罪他了?”紫感到好笑,眼前的安红幼稚而单纯。
“我也不知道。”
“你呀,一点儿都不像个高中生,像个小学生。”紫对安红说。
吃过早饭后,安红收拾了书包和几件衣裳,她对紫说:“姐姐,我要去学校了,明天就是周一,今天我得回学校去,你在我们家多住几天,可以吗?等周末的时候,我回来同你玩。”
“我会多住一些日子的。”紫说,她想她当然要多住些日子,她还想带父亲去北京的大医院里复查,父亲现在是这样憔悴。
安红回学校去了,紫看着父亲与妻子的诸般亲密度过了白天。傍晚的时,紫独自一个人去了祭坛。长长的围石壁围住祭坛,三面代表平安、招财、驱邪的白、黄、黑三色的羊皮鼓森严地伫立着,紫顺着墙根走,心里充满未可知的空白与恐慌。父亲和安红母亲的恩爱画面像放电影似的浮现到眼前,紫替母亲感到不平。回想母亲度过的那些孤独而寂寞的岁月,独守空房的冷清与寂寥,临死前的挣扎与落魄,无不鞭打在紫的心上。父亲何其残忍和绝情啊!抛妻弃子难道就为了这样一段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烂漫的爱情吗?安红的母亲哪一点比自己的母亲好呢?要美貌没美貌,要身材没身材,如果说人品和脾性,紫想如果父亲能和母亲好好地过一辈子,母亲应该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吧?一定不会染上六合彩的赌瘾,那是肯定的。
紫坐在祭坛的台阶上哭泣,现在她有些怨恨父亲。凭什么让自己和雨川蒙受缺失父爱的疼痛?都是父亲的子女,凭什么安红就可以单纯天真近乎幼稚地笑?而自己却过早地背上家庭的重担与忧伤?
紫抬头仰望苍穹,雪亮的天光刺得她眼睛发疼。夕阳如酒般的嫣笑,让她疯狂地想念博儿。
为了一份不着边际甚至不负责任的父爱,自己抛下儿子,远行千里,来到这个靠近云朵的高山顶上,是否值得?
这时,安红的母亲站在村头向她招手。
紫知道她是喊她回去吃饭。但是此刻她不想理她,于是装作没看见,兀自哭泣。
那女人只好快速向紫走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