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父亲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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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看出这一定是父亲的女儿。她和父亲长得十分相像,高瘦的身材,微微有些驼背,长脸,有些黝黑的皮肤,粗黑的眉毛,眼白很多,黑色的瞳仁显得深邃。虽然不是十分漂亮,但因为年轻,散发出一股山野自然而媚惑的气息。这让紫想起名模吕燕。但女孩脸上没有雀斑。

    “爸,妈,这谁呀!”女孩欢快地奔进来,好奇地盯着紫,上下打量。张扬而活泼的个性给这“古羌王的遗都”抹上一笔绚丽的色彩。紫看得有些失神,同是父亲的女儿,自己就没有从父亲身上复制什么本该遗传的东西。大概自己比较像母亲吧!

    女孩的母亲有些尴尬大概不知该跟自己的女儿如何介绍紫的身份,从她质朴憨厚的笑容里紫看出她对自己并不陌生,也许父亲跟她谈论过过往的家庭――母亲、自己和雨川。

    “你应该叫她姐姐。”父亲很大方地介绍紫。

    紫感到欣慰,她的确应该称呼自己为姐姐,至少她们身上有一半的血液是相同的,她们都是父亲的女儿。

    “姐姐?”女孩好奇地把眼睛睁到最大,嘴里喃喃叨念道:“我什么时候还有个姐姐?爸妈,你们什么时候还生了个姐姐?我怎么不知道?”

    女孩的大大咧咧令在场的人都感到尴尬。

    紫佯装大方地笑,说道:“我是你们家的亲戚,特地来看你们的。”

    “亲戚?”女孩又提高了声音的分贝,“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这个亲戚?你怎么从来也不来我家走动?”

    紫局促地应道:“我是你们家的远亲。”

    “远亲?”女孩又将眼睛睁到灯笼大。

    父亲有些不耐烦了,他威严地打断了女孩的喋喋不休,说道:“好啦好啦,别?嗦了,安红。”

    紫扶着父亲坐到桌旁,不禁对父亲肃然起敬。父亲的形象此刻一下高大起来,这样威严的父亲是她梦里渴求过千万遍的。而女孩因为父亲的呵斥有些悻悻然,她在母亲的推搡下坐到了桌旁,小嘴巴噘成樱桃的形状。紫盯着她,不禁心生羡慕,这样娇气任性的脾性是父母宠爱的结果,而自己永远没有这样的小性子,因为享受父爱呵护的权利被人剥夺了,眼前这一对羌族母女是她完整家庭的掠夺者,紫不禁又要怨恨起来。随即她马上压制了自己的愤怒,她对自己说,紫,说过不介怀,不抱怨的,只为接续断裂的亲情而来。

    紫换上一副笑脸,注视着一桌的菜。

    “紫,吃吧,你这么远来,没什么招待你的。”父亲说。

    安红开口了,“这还叫没什么?全是我们萝卜寨的闻名小吃,平常都没对我这么好的。”

    母亲扯了扯安红的衣襟,歉意而局促地看着紫。紫理解地笑笑,她用包容的心态看待安红,这是个野性不羁的女孩,有自己的个性和主见,不喜欢被驾驭。

    “安红,你叫安红,对吧?羌族的老乡真的很好客,脾性也很直爽,像你一样,一点儿也不矫情,谢谢你们家对我的款待,我第一次来萝卜寨,不懂你们这儿的小吃,今天可以大饱口福了,你先给我介绍介绍这桌上的菜都叫什么名吧!”

    紫的讨好言语终于让安红听起来有些受用,她撇撇嘴,给紫介绍了菜名,什么洋芋糍粑,什么白豆花,什么酸菜搅团等等,女孩介绍得很仔细。紫安静地听着。

    吃完这顿丰盛的美餐,父亲说:“紫,你要在这儿多住几日吗?”

    “当然要的。”当着安红的面,紫没有称呼父亲爸爸,她不想父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安红实在是个难缠的女孩,紫觉得。

    吃饱喝足的安红心情看起来很好,她对紫说:“姐姐,我带你去萝卜寨转转吧!”

    紫欣然应允。她不想和安红成为敌人。她希望在往后长长的人生岁月中能和她成为朋友,为了父亲,也为了自己能成为父亲的好女儿。这是个美好的愿望,在五月的鲜花刚刚开满大地,五月的阳光刚刚开始普照的时候。

    紫觉得一切都很顺利。要寻找的亲人如期地见面,幸福的味道充斥在萝卜寨的每一寸空气里。

    安红带着紫走到村子朝阳的一端,那里有一个祭坛。

    “这是村里最神圣的地方,”安红自豪地说,“这个祭坛宽十八米,长三十二米,是村里祭礼作法的地方,是我们萝卜寨的羌族人寄托理想和信念的地方。”

    这时一群中外游客跟随导游来到祭坛,导游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萝卜寨的风情,紫听到她说:“这里被称为云朵上的街市,古羌王的遗都,萝卜寨的晒富是流传至今的传统习俗,腊肉挂得多是家族殷实的表现,在厨房里挂上两三百斤的肉是常见的事,女人背水,男人在家里带娃娃是他们的传统,饮咂酒,唱山歌,一周在家里起舞三次,这是他们的生活――”导游眉飞色舞地诉说着。

    紫觉得好玩,她牵着安红的手离开祭坛,她不喜欢这样近乎吹嘘似的导游词。她们沿着田野上的田埂向前走。

    “她叫尔玛莎朗,是旅游公司高薪从成都聘请到寨子里来的导游。”安红介绍说,“姐姐,你为什么不听导游介绍萝卜寨呢?免费的导游哟!”

    “我不喜欢,你比她更专业。”

    安红的脸上露出一个特别灿烂的笑。

    “姐姐,你干什么的呀?这么会夸人。”

    紫发现女孩对她的敌意似乎没有了,她说道:“我是个写书的。”

    “那就是作家咯!”女孩很兴奋,“我最崇拜作家了,可以把那些文字组织成那么美妙的文章,让人浮想联翩。我最喜欢一个作家,叫宣一紫,我喜欢她的文字,纯粹的感情,激烈却又颓废,不健康的萎靡,但是我喜欢。”

    紫笑了,笑容在萝卜寨靠近云端的上空里湖水一样轻易地漾开。

    “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见她。”紫说。

    “你跟她很熟吗?”安红问。

    “当然,熟得不能再熟。”紫笑。

    女孩变得很快乐,她开始在田埂上小跑起来。因为年轻,所以充满棱角。紫微笑地看着。

    女孩很快折回到紫的身旁,歪着脑袋,问:“姐姐,你为什么不追我?”

    紫在田埂上坐下来,仰头看似乎近在咫尺的云彩,露出淡然的笑。安红也在她身旁坐下,她脱了鞋子,打起了赤脚。

    “尔玛莎朗不是说羌族里的男人只需在家里带娃娃就可以了吗?那为什么爸爸,”紫觉得这样的称呼不妥,又说道,“那为什么你的爸爸却要出去打工,而且伤得这么重回来呢?”

    安红叹了一口气,“你不是我们家的亲戚吗?你难道不知道我爸爸不是羌族人吗?我妈妈和她前夫曾经也出去打工过,然后妈妈的前夫在矿井里出了事故,我爸爸就跟着我妈妈回到萝卜寨,成了我妈妈招赘来的女婿。萝卜寨里的男人都不出门的,偏偏妈妈的前夫会去打工,这可真是缘分,否则也没有我了。爸爸的老家在福建,他可能习惯了打工的生活吧!和我妈妈结婚之后他依然和他从前的老乡们一起打工。他说打工可以赚到比较多的钱,那样就可以供我上比较好的大学,可惜爸爸的脚受伤了,我的大学梦恐怕要破碎了。”

    紫拍拍安红的肩,安慰说:“没事,有我呢!你只管好好读书,大学的费用不用愁,我会帮你的。”

    安红不可置信地看着紫,说:“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好?”

    紫笑,问她:“你现在在哪里上学呢?”

    “在汶川一所中学读高中,因为是周末所以回家看看爸爸,要不然说不定都遇不到你了。”

    “缘分啊,该相见的总会相见的。”紫淡淡地说。

    安红听着,然后两人都沉默了,她在咀嚼紫的话。

    陡峭的山峰在她们身旁把双手伸向更靠近云端的地方。紫仰头看天上云卷云舒,她也咀嚼着自己无意中说出的很有哲理的话,该相见的总会相见的。是的,谁也逃不开冥冥之中的主宰。紫突然感到天地间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自己竟如此颓唐和无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