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吃过早饭,和若冰一起撑着雨伞去看如雨。
自那天如雨被打得昏死过去,和似水一起搀着姥爷回家醒来之后,工作队队长仍不放过他:让他游街,让他陪斗,不许他上课,组织学生批斗他,骂他“地主羔子”,把他批倒批臭!他感到屈辱!他感到愤懑!他无地自容!他夜不能寐!有时他一连几天不说一句话,有时又和尚念经似的一天到晚说个不停,却又听不清他到底嘟哝些什么!家人吓坏了:母亲为他哭红了眼睛,哭湿了枕头!父亲为他东奔西跑,寻医问药,却毫无效用!似水、若冰无可奈何,只好抽空来看他,守着他,劝慰他,开导他,替他解宽心!
他们在十字街口停下来。大队部门里门外挤满许多人,闹闹嚷嚷不知在喊着什么。他们停下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从大队部出来个中年人,等在大门外的中年妇人问:
“怎么样,给咱改过来了吗?”
“改过来了,”中年人说,“不改过来行他!”
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改过来了,走了过去。
“大叔,什么改过来了?”似水问。
“成份呗!”中年人说。
“怎么?”似水诧异道,“工作队给你们改成份了?”
“可不。”中年人说。
“为什么?”似水问。
“不改他们休想走人!”中年人说。
“谁要走啦?”似水问。
“工作队呗!”中年人说。
“不是说还要在这儿待半年吗?”似水说,“怎么就要走了?”
“谁知道呢!”中年人说,“不过他们要走却是真的。要不是今天一早把他们拦住,早就跑了。”
他们正说着,又出来几个人。人们问他们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们说都已经改过来了,而且不仅给他们改,凡是在这次运动中化错了的都要改……
“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呢?”似水问若冰。
“看什么呢?”若冰说,“反正看情况他们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还是先去看如雨吧,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那好吧。”
似水说着,跟若冰一起急急忙忙朝如雨家走去。雨下得正紧,他们“扑哧、扑哧”踩着路上的积水,一会儿就到了如雨屋门口。
这时如雨正坐在门里一张床上,望着院里“淅沥、淅沥”越下越紧的秋雨,嘴里讷讷地数着:
“一个,两个,三个……”
似水和若冰站在门口边静静地看着。
如雨依旧望着院里,讷讷地数着:
“一个,两个,三个……”
“如雨,你在数什么呢?”似水忍不住问。
如雨竟浑然不觉,继续望着院里,嘴里讷讷地数着:
“一个,两个……不,四个……”
似水没有再问,收起雨伞跟若冰一起进了屋,顺着如雨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院里存满积水的地面上,雨点儿打在上面,激起一个个水泡和静静的水环。那水环,由开始一个小圆圈儿,慢慢向四周荡开去,荡开去……和别的水环撞击了,破碎了,跟着又有新的水环由小变大,接踵而至……那水泡,则小心翼翼地在水环中间穿行着,左藏右躲,稍一迟慢,不是和别的水泡撞上了,合二为一被人“吃掉”,就是被雨点儿砸上,“嘭!”的一声,冒股白烟儿,顷刻之间,化为乌有……望着望着,似水鼻子一酸,一把抓住如雨的手,颤声道:
“如雨……”
如雨腾地从床上站起来:“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惊恐地往后退着,差点儿从床上掉下来。
似水一把抱住如雨:“如雨,别怕!别怕!是我们……”
如雨呆呆地朝他们看了半天,突然放声痛哭!似水、若冰禁不住潸然泪下……
“别哭了,如雨。”似水扶如雨在床上坐下,“告诉你个好消息:工作队马上就要走了,你家的成份也要改过来啦……”
如雨不哭了,睁大眼睛望着似水:这是真的?
“是真的。”似水说,“刚才我们路过大队部的时候亲眼看见的。”
如雨将信将疑,转眼望着若冰。
若冰道说:“是真的。不过……”
“不过什么?”似水问。
“不过工作队待得好好儿的突然要走,”若冰说,“其中必有缘故……”
“什么缘故?”似水问。
“你想啊,”若冰道,“工作队原说要在我们这里待一年多,现在才几个月突然要走,你不觉得有违常理吗?”
“是有些不合常理,”似水说。“不过到底为什么呢?”
“到底为什么我不知道,”若冰说,“不过根据以往的经验,我们的运动总是一个接一个,常常一个运动还没有结束,另一个运动马上又开始了。这就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说到这儿,三个人不由得激凌凌打个寒噤……
果然,不到两天,工作队头天夜里刚走,第二天一场新的更大的运动就轰轰烈烈开展起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