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天来临的时候,桃立东才清清楚楚地见到了这座院落的真实面貌。他随着姐姐走遍了整个院子的角角落落。
他们看见六间正房是青砖建筑,西面三间是李氏牛子爷一家,除了三个已经成年的儿子,他们还有一个七岁的女儿,名叫四妹,她正站在自家的门前远远地陌生地看着姐弟俩,头上梳着两个羊角小辫儿,上身穿着红棉袄,脸蛋红扑扑的,一双黑黑的大眼睛。
东面三间是桃家自家的住房,他们回乡之前,这里曾是小学教室,虽然刷过浆,但年代久远,墙皮已经变得肮脏不堪,很多浆皮都已经大面积剥落了。
东厢房住着刘文起一家,姐姐说,刘文起两口子得了哮喘病,经常坐在炕上没命地咳嗽,痰罐子整天价不离手,屋子里经常飘出一股中药的味道。他们有一个七岁的儿子,叫刘水。
刘水正站在自家门口非常好奇地望着姐弟俩,穿着黑棉袄黑棉裤,上嘴唇拖着两道脏鼻涕。
南房是三间土房,有两间是第七生产小队的羊棚,最东面的一间是放羊人的住处。姐弟俩好奇地站在羊棚门口,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股又臭又膻的味道,他们观察着那些挤在一起的绵羊,它们咩咩地叫着,身上的毛卷曲着,脏兮兮的,并不洁白,只有那些小羊羔洁白如雪,煞是可爱,桃立东想进去抱一抱它们,被姐姐一把拉住了。
“里面都是羊粪,你没闻见那里有多臭!小心弄脏了衣服。”
“姐姐,这里一点儿不好玩,还是咱住的育婴堂好,那院子大,小朋友多。”
“小傻瓜,育婴堂里住着一百多户人家呢。这儿当然没有那里大。”
“姐姐,我好想好想二毛,他有一辆玩具车,在地上磨几下,它会跑老远老远。姐姐,咱家那一箱子玩具呢?我想玩我的冲锋枪。姐姐,我要我的冲锋枪。”
“咱那一箱子玩具早让人没收了。”
“他们凭什么没收?我要我的冲锋枪!我要我的冲锋枪。”
“东东,玩具再也回不来了。”
桃立东的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姐姐,我要我的冲锋枪。呜呜。”桃立东蹲在地上不禁大哭起来。
“东东,别哭了,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你不要哭了,你要再哭,他们又要抄咱的家了。”
桃立东听了姐姐最后这句话,立刻止住了哭泣,抄家的那一幕幕又像噩梦一样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出事的那天下午,桃立东和姐姐在新开河大堤上百无聊赖地闲遛。那是一个死气沉沉的下午,天空似阴似晴,太阳放射着暗弱的光芒,风肆虐地摇摆着大堤上的杨柳。当时,桃立东和姐姐的心情不知为什么那么糟糕,谁也不愿多讲话,偶尔有大卡车旁若无人地呼啸而过,姐姐每一次都下意识地拉紧桃立东的手。河面竟是那样的单调,他们始终未见一艘破浪航行的小火轮。总之,那是一个没有刺激的时刻,姐弟俩都很无聊。
姐姐领着桃立东停在一个小货摊前,买了一块拔糖,她耐心地教弟弟,如何把糖拔软后再吃。突然,一声惊呼从远处传来,只见姐姐的同学田华远远地从育婴堂的大门冲出来,她边跑边朝他们招手,从她那惊慌的表情,桃立东和姐姐都预感到出了什么大事,她连呼带喘地跑到姐弟俩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姐姐说:“桃立敏,你们被抄家了!”
姐姐听罢,惊叫一声,猛地拉起桃立东朝家里飞奔,桃立东不懂为什么抄家何以让姐姐这样惊慌,抄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桃立东实在是不明白!
他和姐姐一进大院,便看到院子里,闹闹嚷嚷的都是人,有很多穿绿军装戴红袖章的人,从桃家的房门进进出出,他们从屋里抱出一堆一堆的衣服,扔在院子中,已堆成了一座小山。桃立东一眼便发现爷爷奶奶正低头站在海棠树下,他和姐姐急忙跑过去,他拉住奶奶的手叫了一声,她没有应,只是非常沮丧地把他拉在自己的身边。那群戴红袖章的人,嘴里振振有词,桃立东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他只是看到他们在气急败坏的砸东西,有一个人竟把桃立东常坐的小竹椅子抛向空中,小竹椅子下落时他闭上了眼睛,“啪”地一声,小竹椅子炸开了,竹条噼叭乱飞,那人似乎还不解气,照着小竹椅子的残骸一顿乱踏,桃立东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这样对待他心爱的小竹椅,是小竹椅子绊了他们的脚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