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过野枣树雀雀的第九天晚上,睡梦中的陈老三被陈老大的叫喊声惊醒。陈老三梦见陈老虎领他到白大妮家去。三个人玩过家家。陈老虎和白大妮当两口子,陈老三当他俩的儿,陈老三不情愿,又没有办法,就想出个法子难为他俩,说,白大妮陈老虎,人家当爹娘的都疼儿,给儿好吃的,恁俩给我啥好吃的?陈老虎说,操他娘,还真是来,白大妮,咱给咱儿点啥好东西吃?这个好办,正好我还留了点好吃的来。白大妮说着,打开抽屉,从里面端出一只白碗。陈老三一看,满满一碗饺子,忍不住伸手抓起一个填进嘴里。是猪肉韭菜馅的水饺,香得陈老三差点在地上翻起跟头来。陈老虎突然伸手夺过饺子碗,说这孩子,见了好吃的就没命了,连个爹娘也不叫,来,叫了爹娘才叫你吃来。陈老三只好爹哎娘哎的叫了陈老虎和白大妮。刚从陈老虎手里接过饺子碗要吃,陈老三就被陈老大的叫喊声惊醒了。
哎呀娘哎,可疼煞我了!老大咋了,哪里疼?陈老三摸索着开了灯。陈老大两手捂着雀雀缩着身子,一副龇牙咧嘴的狼狈相。陈老大说他的雀雀疼。陈老三叫他把捂着雀雀的手松开一看,陈老大的雀雀罗锅着腰,又红又肿。老大,你的雀雀咋成罗锅了,来,我给你直过来。陈老三的手触到陈老大的雀雀,陈老大啊地发出一声惊叫,吓得陈老三赶紧抽回手。咋了?老三你别弄,一弄更疼!
兄弟俩半夜三更回了家。娘被急促的敲门声唤醒,穿衣下床,颤着声音问,谁啊?娘,快开门!老三啊,咋了?老大雀雀疼!娘看了陈老大的雀雀,吃惊道,咋弄的,咋成这样了,老大你做啥来?陈老大说没做啥,睡着觉疼醒了,一摸就这样。这就怪了,见过小孩雀雀叫蜂子蜇了虫子咬了肿起来,没见过弯得这么厉害。娘在手指上吐口吐沫,抹在陈老大的雀雀上,来回轻轻涂匀,说人的吐沫是天水,能消毒去病。吐沫干了,陈老大还是一个劲地喊疼。娘想起窗台上还剩下一粒止疼片,拿来给他吃了。陈老大痛苦的表情有增无减。娘没了主意,说,这可咋办,深更半夜的,去庄里医生家也是给几粒止疼片,唉,一个汉子家,要是雀雀坏了,还算啥汉子家?娘在床前的空地上来回踱步,自语说,不行就得上镇医院来,可去也得等天明啊,清早八点才有去镇上的车来。娘安慰陈老大,要他忍着点,等天明了和他去镇上的医院看。陈老三给陈老大打气,老大,别怕疼,使劲拨弄拨弄直绷起来就好了,雀雀直绷起来硬得跟铁一样,多么疼也觉不出来了。陈老大不敢动,娘说陈老三你别瞎说八道的,这么大了嘴上也没个把门的,闭上嘴叫老大迷瞪一会,明了天娘跟他去镇上看看。
陈老二披着褂子,揉搓着两眼进屋来,问他俩黑夜里咋回来了,说听见这屋里说话,寻思天亮了,还是月亮照的来。陈老三指给他看陈老大的雀雀。陈老二问了原由,撇撇嘴回去睡觉。陈老三说,陈老二你撇啥嘴?陈老二不理他,咣当一声关了那屋的门。娘笑着说,陈老三,别惹老二了,人家念书出息了,哪像你,成天跟陈老虎东游西逛的,跟野孩子一样。
清晨,娘洗脸梳头,取出一叠草纸叮叮当当地砸了铜钱印,又换上一件平日里舍不得穿的新点的衣裳。娘,你要做啥去?陈老三问。娘说她到何老头坟上给老大烧烧纸,要是还不好,再去镇上的医院看。夜里没睡好觉,陈老三哈欠连天。陈老大虽还喊疼,经过一夜折腾,声音有些钝了,有气无力,像从床底下冒上来的。娘敲敲陈老二睡觉的屋子的窗子,提醒陈老二别起晚了,起来用热水泡干粮接就着吃点去上学,啪嗒啪嗒着脚步出门了。
连绵群山把清晨的阳光挡在外面,照不进阳光的山谷阴暗,幽静。远远看见何老头的坟堆,陈老三他娘心里咯噔一下,何老头的坟堆一扫上次秃得发白的凄清景象,绿油油的像刷了一层绿漆。走近了,才看清坟堆上密密麻麻长出一层青苗。她俯身采下一棵,仔细端详了好一会也没有想起在哪里见过这种青苗。青苗,两片对称的圆圆的叶子间长出一根圆形长茎,茎的顶端罩着圆圆的顶盖,顶盖中间开着小嘴巴似的凹陷。雀雀草。陈老三他娘情不自禁地为坟堆上的青苗冒出这个形神具备的名字。
陈老三他娘惊讶于村里人对雀雀草这名字的不约而同。那天,烧完纸钱回家的路上,一只绿蝴蝶在她的头顶上起起落落。她停下脚定睛一看,绿蝴蝶变成了一棵雀雀草。她以为看花了眼,走几步停下来再看,头顶的蝴蝶在蝴蝶与雀雀草之间似是而非地相互转换起来。她心里很奇怪。回到家,陈老大说不光雀雀疼,肚子也疼开了。她估摸是夜里着了凉,切了姜沫,给陈老大泡了杯红糖水。陈老大嫌红糖水太热,放在窗台上凉着。她扫完天井回到屋里,见陈老大还没喝红糖水,端起碗催他喝。陈老大接过碗往里瞅了瞅,惊呼道,娘,碗里还有棵雀雀草来!陈老三应声凑过去,也惊呼,真是来,碗里有棵雀雀草。她探身朝碗里一看,里面确实漂着一棵何老头坟堆上那样的青苗。她问陈老大,老大,你咋知道这叫雀雀草?陈老大笑了,说是他胡乱说的。陈老三也笑,说他也是胡乱说的。不知怎的,她嘴里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别瞎说,哪里来的雀雀草,这是我给老大抓的药,给老大治雀雀疼的,老大,快喝。这句话烟雾一样在她的脑瓜里漂浮了好些天,让她心里犯嘀咕,哎,这是谁说的,我可没说啊。接着她又理直气壮地反驳自己,不是你是谁,分明是从你的嘴里冒出来的啊。
喝过泡了雀雀草的红糖水,陈老大不肚子疼了,雀雀也不疼了。陈老三高兴地说,雀雀草真神,娘,你从哪里弄的?娘的脸上也展开了笑容,佯嗔着训斥陈老三,说小孩子家别瞎问,老三,以后别张口雀雀闭口雀雀的,都成大汉子了也不怕叫人听了笑话。陈老三抓住娘的话把,说娘,你又说我小孩子又说我大汉子,我到底是小孩子还是大汉子啊。娘咂摸咂摸刚才的话,噗嗤笑出声来。
很久以后,雀雀草成为养护马蹄庄男人雀雀的一剂良药。谁家孩子的雀雀叫沸水烫了虫子咬了蜂子蝎子蜇了,到何老头的坟上采几棵雀雀草,揉出汁液涂在雀雀上,药到灾除,不一会,雀雀便恢复原来的健康模样。谁家汉子那方面亏了,惹得媳妇不开心,采几棵雀雀草泡水喝了,就着雀雀草炒鸡蛋抿几盅酒更好,保证媳妇第二天出门,掩不住满脸荡漾的春风。雀雀草更成为年轻男女新婚之夜初尝新婚佳酿的味精和动力。没有谁说出雀雀草的来历。也没有人想起在哪里见过这种青苗。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漫山遍野找到一棵觉得像雀雀草的青苗,来到何老头的坟前跟真正的雀雀草一比较,脸上的自信表情立刻就灰了。雀雀草的名字,好多人都说是自己取的,两个人还为了争论这名字是自己取的打了嘴仗,动了证人。谁知找来的证人咂巴咂巴嘴说,恁俩也别争了,跟恁说句实话吧,这名字其实是我先起的。
神婆说雀雀草是一粒人种子长出来的。啥人种子?有人问。何老头啊。神婆说何老头为治好他的雀雀把马蹄庄周围山上山下养护雀雀的药差不多吃了个遍,按说应该治好了,是神仙不叫他治好,何老头哪里得罪到神仙了,神仙叫他变成一粒种子把吃下的药还回来,马蹄庄的男人有福了。有人想知道何老头哪里得罪了神仙,好心里有个数,以后小心着点。神婆说该她管的她才管,不该她管的她不管。问的人就势打破沙锅问到底,问神婆都是管啥,以后遇上了好找她。神婆说她能治好的就是该她管的,治不好的就是她不管的。问的人哑口无言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