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雀雀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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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陈老三他娘买了一瓶酒两个水果罐头去答谢神婆。神婆家的大门敞开着。神婆坐在天井的小板凳上闭目养神,陈老三他娘走到跟前她也没睁眼,嘴角的皱纹牵动了几下,冒泡一样从她的嘴里冒出话来,来了,恁孩子找回来了。陈老三他娘赶紧陪了笑脸说些道谢的话,神婆的面容丝毫不为那些感激话所动,平静地说,就不进屋坐了,待一霎天上要来客人,屋里刚拾掇好,咱不再进去插和了。陈老三他娘说行啊行啊行啊,在这里就挺好。从旁边拿过条小板凳坐在神婆面前,将蓝布包里的酒和罐头掏出来放在神婆面前,说大娘哎,俺也没啥答谢你的,这瓶酒和两个罐头你尝尝。神婆还是没睁眼,双唇翕动着,鼻孔里缠绵着不断线的哼哼声。

    陈老三他娘鼓起勇气说,大娘哎,俺那孩子还得麻烦你操操心,人找回来咋变成那样了,不说话也不活动,跟个木头人似的,倒是挺听话,叫做啥就做啥,这样下去不成个二瓜了?神婆睁眼仰天看了一会,脸上漾起几丝柔和的笑容,表情立刻活泛起来,嗨了一声,说这回来的客可不少,大神小神都有,我得好好跟他们唠唠,叫他们每人留下点魔法,长长姑奶奶我的本事。神婆把满脸的神往从天上收回来,定睛看了陈老三他娘一会,问,哎,你刚才说啥来,我光顾跟天上的神仙通气了,没留心。陈老三他娘把陈老大被找回家后呆头呆脑的情形描述了一番,神婆笑眯眯地探身把陈老三他娘拿来的酒和罐头移到近前,从中提起一瓶酒爽到地上,然后将两个罐头紧贴在两瓶酒旁,看着陈老三他娘说,哎,看出来了没有,就这么点事!

    陈老三他娘愣愣地看看两个罐头夹着的酒瓶,又看看神婆,神婆眼里飘起的云雾把她萦绕起来,她摇摇头,说大娘哎,这是啥意思,俺咋看不出来。神婆看着满脸疑云的陈老三他娘,叹了口气说,唉,你一个寡妇家,我也不跟你说明了,回家问问恁陈老大,问他有没有拿死人的东西,找出来拿到人家的坟上烧了吧。那个死鬼在跟恁家讨哪,看他拿着跟宝贝似的,要不是为了这么个熊玩意咋能把命搭上了,也别说,往后,马蹄庄的男人倒沾他的光了。

    回到家里,娘把陈老大叫到一边,悄声说,老大,娘问你个事,你得跟娘说实话。陈老大眨巴着两眼看娘。娘说,陈老大,你有没有拿过死人的东西?陈老大还是眨巴着两眼看他娘。娘反复问了几遍,陈老大两眼眨巴个不停,认认真真的样子,却不说话。陈老三走过来,听娘问了一遍后,反问娘,娘,你说哪个死人,是不是何老头,我知道老大拿了何老头的啥东西!

    娘转脸问,老三,老大拿何老头的啥东西来?陈老三在娘的密切注目下跑进仓屋,抱着野枣树雀雀跑出来。娘,你看!娘漾起满脸的吃惊,问陈老三从哪里弄的。陈老三说,是何老头出丧那天,陈老虎他爹在何老头的旁屋里弄到的,藏起来,叫老大找着偷回家来的。娘问陈老三是咋知道的。陈老三急一阵缓一阵地把昨天王震子弯腰系鞋带从床底下发现野枣树雀雀的事说了。老三,你说王震子是从哪里找出来的?娘,从你睡觉的床底下啊!陈老三他娘的脸上炸开天晴见日般恍然大悟的表情。

    后来,陈老三他娘跟陈老虎他娘说,一段时间,她经常梦见陈老三他爹,他一来就把她掀倒在床上做那事,她知道他走得冤屈,临了连爽快一下留个想头都没来得及,于是瘫软了身子由着他折腾,可折腾来折腾去就是进不去,她觉得两腿间像戳了一根木棍,恨不得要把她挑起来,睁眼一看,陈老三他爹的雀雀像堰上的野枣树一样粗壮,她疼得哭着嗓子骂他,你这个死鬼,那么心狠,一撒手撇下俺娘四个不管不说,见了面连个寒暖也不问,却拿这么个大东西折腾人!骂着骂着,身上的陈老三他爹竟成了嬉皮笑脸的何老头,她惊得醒过来,再也睡不着了,满脑子是那根野枣树似的大雀雀,她伸手摸摸两腿间,竟真的像被什么东西顶撞过,隐隐作疼。仔细推算一下,那段时间就是何老头出丧到陈老大逃家的那段日子。

    娘、陈老三和陈老大去何老头的坟上烧野枣树雀雀。陈老三挎着一筐棒子芯走在前头,后面跟着抱着野枣树雀雀的陈老大。野枣树雀雀的两个根球娘用东西包了,失去了雄性十足的雀雀样。陈老三本想拿野枣树雀雀的,娘不让,说又不是给你治病,快把野枣树给老大。陈老三不太情愿地把野枣树给了陈老大,走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娘催促说,老三快走,别磨蹭,啥好看的。娘的手里捏着一摞草纸。娘仨不声不响地往前走,迎见的人挨个估摸着看看娘仨,带着满脸疑惑走开了。熟悉的人,疑惑着打招呼,哎,陈老三他娘,恁三口子去做啥?陈老三他娘将手里的草纸掩到一边,陪了笑脸应道,俺家地里有窝地老鼠,常出来祸害庄稼,俺去烧把火熏煞这些糟蹋人的东西。来人走后,陈老三笑着跟娘搭话,娘,你说的真挺像,又拿棒子芯又拿棍子的,真像是去烧地老鼠。陈老大机械地往前走。陈老三一跟娘搭话,走路的速度慢下来,陈老大抱着的野枣树戳在他的肩膀上,疼得陈老三咋呼,老大,你没长眼啊,可戳煞我了!陈老大无动于衷继续往前走。娘责怪陈老三,老三咋呼啥,谁叫你不好好走路来,快走吧。

    何老头的坟堆四周围满了杂草,坟堆上却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因为没有人来,几场雨留下的痕迹保存完好,杂草盖不住的地皮上密布着深深浅浅的麻坑。娘吩咐陈老三到南边的坡上寻来些干草,将筐里的棒子芯倒在干草上,拢成堆,去了野枣树雀雀一头的遮掩,将其横在棒子芯堆上。草纸点燃了,她把手里的草纸一张张地续上,火欢快地舞蹈着,燃烧过的草纸蜷缩成黑蝴蝶,在微风的吹拂下跃跃欲飞。娘的嘴里念念有词。陈老三问她嘟念的啥,娘白了陈老三一眼,说小孩子家别瞎问。草纸燃完了,陈老三在娘的吩咐下,接过火柴点燃棒子芯下的干草。棒子芯在干草热烈的引燃下,星火燎原,由弱变强,更热烈地引燃横在上面的野枣树雀雀。

    野枣树雀雀燃着了,一直呆站在旁边的陈老大突然叫了一声娘。陈老三和娘吃惊地回过头。老大!老大!陈老大缓步走过来,腼腆地倚在娘的身边。娘抬手拂弄着陈老大的后脑勺和肩膀,一副爱恨交加的复杂表情,说老大,你咋弄的,好好的拿人家这个做啥。随着野枣树雀雀的燃烧,陈老大渐渐恢复了常态,娘试探性地问,老大,你几月几日的生日来?七月初五。陈老三学着娘的语气也探陈老大,老大,我的生日是多咱?八月初六啊,比我的小一个月零一天。陈老三和他娘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老三,老大好歹胡涂过来了!娘,陈老大好了!

    娘仨相互依傍着看野枣树雀雀在烧炽的棒子芯上燃烧,树干已经差不多烧透了,根部突起的两个圆球上腾起两簇旺盛的火焰。棒子芯渐渐燃尽,颜色转暗,直到熄灭成灰白的灰烬。而野枣树雀雀达到了炽热状态,通体透亮,活生生一尊生机勃发的大雀雀。陈老大挣开娘的手向前走了一步,说,看啊,野枣树雀雀还动来。哪里动来,我咋没看出来。陈老三也向前一步。两个人大瞪了眼仔细辨认的当口,树干挺直着摇晃了几下,根部的两个圆球膨胀到篮球大小后剧烈收缩着,几束火花哧哧地从另一头喷射出来,天地间随着火花的阵发性喷射忽明忽暗,嘭地一声,野枣树雀雀伴着一幕火花四射,倏忽不见了,坟堆前留下一摊棒子芯发白的灰烬。陈老大说,刚才野枣树雀雀直绷来!嗯,我也看见野枣树雀雀直绷来!陈老三他娘向前拉住陈老大的一只胳膊,对陈老三说,别胡说八道了,走啊,咱回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