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古架旁,黄铜的香炉袅袅飘起青灰色的烟束。(
静心阁内,除了启元帝偶尔传出的几声咳嗽以外,便只有杜宁的低语,半个时辰过去,两个人的谈话还在继续。
“王元和罗宣两人虽没有露出行迹,但下面的人却远不如他们这般精细,臣的人跟了一段时间,总算抓住了一些线索。只是……”
眼见杜宁有些犹豫,启元帝一皱眉问道:“只是什么?在朕面前,说话还要吞吞吐吐么?”
杜宁没有直接回答启元帝的问话,而是定了定神,缓缓说道:“臣的人前些天跟了一个人……”
杜宁这些天很忙,手底下的人更忙。不但要分派下去查访皇上亲自下派的秘事,还要私下里监察百官动向,在野的各个地方势力的动向,北地边荒的军情,江南水患的修复……更重要的是,尽管叛乱已经平息了,但是到底朝廷中哪些官员是与叛军势力曾经有过联系的,甚至是暗中为叛军出过力的,这些事情还要继续查证,而且是全力查证!启元帝作为皇帝,表面上自然也要维护自己家族的利益,但这也是迫于无奈之举罢了,对于张姓人他可以忍耐,可以大幅度的忍耐,但对于与叛乱的王爷暗中交往抑或是公然加入叛军的人,启元帝却是深恶痛绝的!哪怕宣示出来的旨意再宽宏大量,实际上也不可能不计较,只是按捺下去,隐而不发罢了。
新账老账,一笔笔的都记着呢!
京师里,飞翎卫的密谍也一直没有懈怠,该盯的人一直都盯得死死的。
在林南和明德少时经常闲逛,本就热热闹闹的南十三街,经过近十年的发展,现下的街面比之原来宽阔了一些,街面的房舍也渐渐变得立整繁华,随着商贩的聚集,这里更显热闹,原本的十三条街巷,已经扩大到了十六条,但按照旧有的习惯,京城里的老少爷们还是喜欢把这里称作十三街。而新增的一条街巷里头,有一家南方人到京开具的豆花店,由于豆花细嫩爽滑、清香可口,渐渐变得远近闻名,加上价格公道分量实惠,不但周围的百姓闲来无事总喜欢喝上一口,便是京师里的大户人家,也偶尔有闻名到这里坐一坐的。
就在前几日,飞翎卫的一个小旗在南十三街的这个富春豆花店里,偶然间捕捉到了一条消息。本来这个小旗并不是在南十三街盯梢的,他只是在工作之余,来这里喝上一碗老李豆花,一方面解解乏,一方面也是临时垫垫肚子。
豆花是南方的叫法,北方和京城里头,都叫它豆腐脑。
黄昏时分,坐在豆花店靠窗的角落里,夕阳斜照,竟也平添一番诗意。
漆黑的搪瓷大碗,雪白的豆花上面撒着些许翠绿的葱末,再点上几滴香油,微微带点咸口儿的热豆花入口进喉,一下子熨帖到心里。一天的奔波劳累仿佛一瞬间就散发干净,变得通体舒泰。郝长风连吃了两张金黄酥脆的炸油饼,又端起碗来西里呼噜把少半碗热豆花喝干净,然后伸手抹了抹嘴巴,就要会账出门。
富春豆花店声名远扬,虽是黄昏时分,店里的客人仍旧不少。此时和郝长风一样起身准备会账的也有几个,长衫短褐,书生脚夫,客人们的身份不一而足。紧挨着郝长风的,是一个穿着一袭皂衫的中年人。两人一前一后会了账,转身便出了门。
梆梆梆!梆梆梆!
“财神爷驾到,五福神管饱,老爷们行行好,赏个仨瓜俩枣儿,金银满地,福荫到老!”
两个人一出门,耳听几声梆子响,随后就被几个在豆花店门口蹲点儿的叫花子拦住了去路。虽然几个叫花子穿着破烂,但嘴里那成套的莲花落配上梆子点,细细听来,倒也有几分趣味。只是这个时候,头前那皂衫中年显然没有这丝意趣欣赏莲花落,伸手摸了几枚大钱撇到地上,转身就想走。岂料他这几枚大钱打发了身前的那个叫花子,却又引来了另外两个。其中一个花子半跪在地上,眼见着皂衫中年抬腿要走,情急之下,一把就抓住了这人的长衫下摆。
中年要走,花子要留,两下里一个巧劲儿,嗤啦一声,这人的皂衫下摆开气儿的地方都被扯了一个大口子。郝长风在后面瞧得真切,暗笑之余也有点叹气,这花子做得有点过分了,一顿好打怕是跑不了了。
那花子见自己扯破了人家长衫,也知道坏了事儿,一边嘴里头不住地说着好话,一边半跪着起了身,撇了手中的打狗棒就要跑。按照一般的情形,以这花子的作为,接下来的场景应该是被中年人穷追不舍,一顿好打,最后鼻青脸肿地讨个教训了事。郝长风在后头看得真切,这类事情司空见惯熟得不能再熟了,他脑海中甚至都看见那花子被打得奄奄一息趴倒街角的模样了。可就在这时,却见那个皂衫中年人恨恨地一跺脚,非但没有追那逃跑的花子,还飞快地撩起了皂衫的下摆,折了折掖在了腰间,左右探头扫了一眼,最后……竟也同那叫花子一样飞也似地朝另一边走了!
这……这……这……不对啊!
郝长风看在眼里,几乎是下意识地,脖颈子到脑瓜顶的一片头皮就是一麻,身为一个飞翎卫的小旗,长期的职业习惯让郝长风立刻就兴起了警觉,盯着中年人后背的眼神,立刻就变得凌厉起来。他此时未穿官衣,因此也被花子拦住了,但他出身贫寒,心地又不坏,虽然心里不痛快,仍旧探手摸出了刚刚吃豆花剩下的一点余钱,扔给了那花子。随后,便紧走几步甩开了身后的叫花子,遥遥瞄着那皂衫中年人沿着街巷跟了下来……
郝长风没有想到,就是这一跟,竟然探到了一个后来让龙头老大杜宁听了都胆颤的消息。也恰恰就是这临时兴起的一个念头,让自己少奋斗了十年,到了后来,居然让自己一下子从一个小旗,变成了一个百户。而之所以会让他捡到这个天大的便宜,起因却是因为他临时嘴馋,绕了两步路来到南十三街,吃了一碗豆花。
被郝长风跟着的人,一路之上走得甚是急切,但却并没有发觉跟在后头的眼线。左转右转,最后又进了一家茶馆。郝长风在后头紧走几步,跟在后头到了茶馆门前,朝里头探了探头却并没有进去,而是返身站到了街边茶馆的窗子不远处。初秋的天气,不冷不热,京师里很多人喜欢在街面上纳凉,摆个摊子弄点棋子,就是一处欢乐的所在。郝长风站在人堆外围,一边假作瞧着两个老头下象棋,一边不时地透过窗子朝茶馆里观望。
三望两望,郝长风的身子忽然一震,就在这个时候,他心中仿佛福至心灵,知道自己可能捞到了一条好线。
茶馆里头,一直跟着下来的皂衫中年,进去之后坐了一张桌子。而在桌子边上,此时早已经坐了另外两个人。两个人穿着打扮都十分普通,不是像账房先生,就是像跑腿的仆役。本来这种打扮在京师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茶馆里头人头复杂更是没有丝毫奇异之处。可是他们没有想到,便是穿着打扮得再随意,此刻也瞒不了人了。因为,其中那个像账房先生的人,是郝长风照过面的。
王末生,和他的打扮一样,他还真是个账房先生。郝长风之所以和他照过脸儿,是因为这王末生曾经在尚书府的附近出现过,当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只顾着盯尚书府里的上下人等了,把他忽略了过去。但以飞翎卫密谍的质素,但凡照过一面的人,多数都能留下印象,更何况盯着尚书府的事情还发生在近几日之内了。
本来以为王末生不过是寻常打杂的下等仆役,今日忽然见到这等情形,郝长风立刻起了疑心,当下把茶馆里三个人的眉目长相、衣着动作等等记了个真切,随后就带了几个手下,开始默默地盯上了。就是这一盯,一下子盯出来了一个飞翎卫百户的职衔。原来当日的那皂衫中年,竟然是东南来的人物,而且根据东南来的线报,这人似乎与昔日吴王的座上客——第一幕僚蒋布,有着密切的关系!
而接下来剩下最后一人身份,也渐渐探个明了。当日那穿着像跑堂仆役的人,实际上却是京师本地的一个地头蛇,名叫贾三,这贾三本人虽然没有什么拿得出去的体面身份,但却拉拢了一帮子城狐社鼠,这帮闲汉别的本事没有,挖门子盗洞,敲诈勒索偷女人那是手到擒来。平日里惯看风色,擅通消息。
三人的身份资料这么一摆,事情就变得很明显了。抛开贾三不论,剩下的两个人,无论是那皂衫中年还是王末生,都立刻成了飞翎卫重点盯防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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