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唢呐之声渐渐远去,围观的人们也渐渐散去,江家人却还是没缓过神来,好几天都如置梦中,身飘飘然,心茫茫然。
这轿子并没有直接抬到宫里去,而是进了城西一座很普通的小院落。在轿子中迷迷糊糊地呆了近一个时辰的江汀芷终于下了轿,喜娘扶着她到厅里,便和其他人一起都告退了。
厅里便只剩下了江汀芷和倪放两个。
倪放躬身道:“姑娘,小王多多得罪了,还望姑娘海量宽恕。”
江汀芷半响才轻轻地说了句:“不敢,倪王爷还有什么吩咐么?”
倪放看着她的红盖头,认真地仿佛看着的是她的眼:“江姑娘,以后的一段时间内,皇上就要拜托给您了,请您多多费心。”倪放仔仔细细唠唠叨叨地交代了一大堆的事,末了,又迟疑地道:“小王给您安排了几个贴心的宫人,您待会儿会见到,有什么事,您可以吩咐他们,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问他们,他们会好好服侍您、提点您的。还有,”倪放停了一下,“宫里的那些娘娘们,若……您不必太理会,总而言之,小王的意思是,您照顾好皇上就好了,其他的事交给您身边的人去做就好了,皇上的情况好些,如果您想出宫,小王一定给您好好安排。”
江汀芷的语气平稳得很:“我明白。”
“那么,小王就不?嗦了,呆会儿会有人来带您去沐浴更衣,然后小王会送您进宫。您将以女官的身份呆在皇上身边。”倪放很客气地说明着。对于宫中的那些正式的妃嫔,他也未必有这么好的态度。
“我知道了。”江汀芷的回答还是毫无生气的。
倪放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地走出去,叫人进来。
所有的盘算到今天终于实现了,接下来,就看这剂药见不见效了。皇天后土,天朝的列祖列宗,请你们千万保佑皇上能平安过了这个劫。
在暮色蒙蒙中送走那顶轿子,倪放便去了皇陵,遥遥拜祭,他从没这般心诚过。
于是,江汀芷就这样,怀着莫名的心思,进了深似海的皇宫。
她很茫然。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位皇上,也对今后的一切很迷惘。这个皇宫她曾来过,以候选秀女的身份。姑娘们聚在一起,自然免不了说些小话,关于各个管事的嬷嬷、姑姑们的,关于那些公公们的,也悄悄地议论着各位主子们的,真真假假的,她听了不少,有了约莫的印象。她那时的希望,就是能留下来,做个女官什么的,在着宫里呆上几年,然后听从安排出宫嫁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她从没想过当什么娘娘,她觉得那离她太远,太不实际。她从没想过那高不可及的位置,居然有一天会离她这么近,近得触手可及,而这一切,却只是因为她的这张脸。
江汀芷看着镜中自己看了十几年的脸,默默无语。
“芷姑娘,一切都已妥当了,该去觐见皇上了。”倪王爷安排的王嬷嬷仔细地看了看侍女们给她的装扮,见没什么不当的地方,便进言。
“皇上?”江汀芷惊吓般地叫了一声,便低低地应了:“好。”
在前去皇上寝宫的路上,她一直半低着头,默默地跟在引路的太监身后,想着,皇上见到她后会有什么反应,她又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于是那一日,几乎窒息的感觉又浮现了,她微微颤抖着,如寒风中瑟瑟的小鸟。
那段路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很短,那位她久闻其名的秦安秦公公,引她进了内殿:
“皇上这会儿睡着了,芷姑娘在这儿留意着点,奴才思量着,皇上醒来第一眼看到您,一定欢喜。”秦安轻轻地搬来了锦凳,让她坐在床边等候皇上的舒醒,然后悄悄地退出去了。
江汀芷轻轻地松了口气,目光便留在了那个方向:雕饰华丽的御榻,明黄色的锦绣中,一片青丝旁,那张她忘不了的脸庞,仿佛没有一丝生气般,呆在那里。
这就是生杀予夺的皇帝么?
这一刻的他,仿佛是怯弱的孩子,每个人见了都会忍不住怜惜的孩子。
默默地坐在一边等候着不知何时才会醒来的皇帝,凝视着皇帝苍白的脸,江汀芷几乎忘了秦安交代的其他的事。
在她脚边,一个红泥小火炉散发出温暖,火炉上一小锅小米粥正咕咕地冒着泡泡。不远处,桌上,搁着一个精致的香炉,一缕淡淡的烟缭绕着上升,
静谧的香气,遮住了久久不散的药味。
也许是这里太过安静,也许是这两日的身心俱疲,江汀芷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趴在床沿,睡去了。
尚杰昏昏沉沉地醒来,意识清醒地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怎么还活着。然后就看到了睡得正香的江汀芷。
他惊讶了一会儿,奇怪谁竟敢在这儿睡觉,接着便看清了那熟悉的轮廓,那张从未出现在梦魂中的脸庞。
“沁儿。”他轻轻地喊了一声。一时有些恍惚,恍惚还是当年夫妻琴瑟和鸣的那段岁月。他分不清眼前的情景是真是假,是梦是幻。
红炉上那锅小米粥,幻做了那年雪地长亭里暖的那壶酒,他曾举杯笑问:“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问刘十九》)林沁曾笑着接过他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
“沁儿。”他对着那锅粥呢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