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弟光明正大地出京了。
初离京的时候,宫中尚经常得到他的书信,或只是简单请安问好,或略讲些路见的风土人情,间或也说些处置的事务等。在解决了那件案子后,便隔三差五才能接到信。再后来,十天半日才能得一封,到了八月中秋之后,便渐渐无音讯了。他的信,总把上一封以来的那段日子所发生的一切叙述详尽,有时竟似在说书一般。宫中人每每见信又是埋怨,又是欢喜,只是百般挂念,日日派人到外廷来问:“今日可接到十殿下的折子?”虽都着实想念,却又无法叫人捎信去,便派了人去,也总找不着。十弟的行迹,却似一时在南,一时在北,不知是他故弄玄虚,还是当真这般行走。
后来便是一年多没有他的折子递上来,要不是各地老是有一些奇怪事件报上来,且都带着明显的十弟风格,父皇大约不知道要怎么懊悔当初的决定了。他已经给十弟定下了刑部尚书、宗正寺少卿祝央的二小姐,就等着十弟回来完婚,从此好静心定性地呆在京中,襄助国事,以效天伦。
终于,在正月未尽的时候,收到十弟的折子,说是年末回京,还说要带一个大大的惊喜回来。
我很期待。
十弟终于记得回来了,他会带什么惊喜呢。
我时不时地想起这事,想着十弟的性子,他说的惊喜会是什么呢?
昭旭无意间说道:“十叔的惊喜会不会是娶了十婶?”
我听了一怔,十弟娶妻?是啊,十弟是该娶妻了,昭旭都快成亲了。这个可能性真的很大。
可是,那父皇定下的那个祝氏怎么办?
我没想到,十弟居然会提早回来。
在四月夏初的微风里,十弟回来了。
我还未来得及欢喜,便听说了十弟带回来的消息:几个番邦居然要联合一气,共犯我朝!
果然是大大的一惊啊。
朝廷大臣聚集在一起,共商国事,不知怎么竟谈到十弟的婚事上去了,我心一紧,看着十弟的反应。
十弟不明所以,一脸迷惑,半天才反应过来,却又让众人一惊:“忘了回禀父皇,我,已经娶了亲了,还有了一子,名字叫昭朔。”
这是十弟原先准备的惊喜吧,他原本大概是想在年末带妻儿一道回京的。
众人议论纷纷,父皇便喝斥了一声:“十皇子的事稍后再说,眼前要紧的是如何遣将派兵,如何安排后续之事,祺亲王先退下休息,稍后朕再问你话。”
十弟不太情愿地退出殿去,后就上东缜宫找珠妃去问清了这亲事缘由,对于父皇“自作主张”地给他定了亲,非常不满,嚷嚷着一定要去退了这门婚事。据说珠妃说了,唯一能了却这段婚事的途径就是祝家自己提出退婚,绝不许十弟倚仗自己的权势,强退婚事。
十弟无计可施,竟就自己找上门去,找了祝家小姐,不知道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这门亲事并未退成。
郁郁的十弟和登门拜访他的倪放喝酒时,又得了个另他不快的消息,宗正寺不肯给他说的王妃和王子造册,列入宗谱。十弟几日来的情绪便在这时爆发了,撇下倪放便进宫找父皇。
一开始还说得好好的,不知怎么,两人就恼了,后来便有宫人来和我报信,说好像十弟和父皇情形不对头;“皇上和十殿下把门给关了,不许奴才们窥视,奴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里面动静挺大,梁公公怕……怕出事,因此叫奴才请殿下去看看。”
我匆匆赶去,只看到父皇目不斜视气冲冲地大踏步离去,我竟来不及行礼。我想父皇大约也没看见避让在路边的我。
我静静地走去看十弟,留在那儿太监回禀说,父皇吩咐他们好好看着十弟。我只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他们便不敢多言了。
我并没走进去,我只站在门外,默默地看着十弟慢慢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又一块块地把它们扔回地上,碎为粉末。
十弟的心,此时便如这碎瓷吧。
我不发一言,轻轻地离去。
父皇立时便要下旨择日给十弟完婚。
我和七弟劝父皇三思,毕竟依着十弟的脾气,如此一来,更难回寰,只怕最后懊悔的是父皇。
可老九却在旁轻描淡写地说:“小十的脾气见长了,莫不是因为他口中的那个女子吧。要我说,狐狸魅人,十弟年轻,别是叫人蛊惑了。还是祝家的小姐比较合适,她姐姐是六哥的正妃,怎么说也不能让人家的妹子做侧吧,叫有心人知道了,岂不说父皇偏心太过。父皇也要想着点六哥。”
九弟的话如火上浇油,父皇本有些迟疑的心定了,“朕平日实在太放纵他了,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样下去,还得了。君无戏言,既然定下了这门亲事,就一定要行。”
宫中张灯结彩,宫里宫外一片热闹,所有不知情的人都在欢喜。却不知道,新郎官是费了好大劲,才从酒窖里找到的。父皇铁了心要使婚礼完成,在没找到十弟的时候,就叫十一去给十弟迎亲拜堂。
简直一场闹剧。
十弟第二天起,就没正正经经地出现在人前过。
不去请安,不与搭理别人,日日神出鬼没。
父皇的火气也旺了,我们动辄得咎。
我想父皇大约已是后悔了吧。
再没见十弟亲亲热热地叫他一声“皇上阿爹”。那一日,偶然无意间遇上,十弟躲不开去,面无表情的看了父皇一眼,跪行大礼,奉上一声冷淡至极的“父皇!”
我看到父皇的脸色,阴沉如暴风雨前的天幕,却没有发作,走了过去。
走了几步,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十弟,他已经起身,慢慢背着我们的方向走了,留给我一个僵硬的背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