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就大大方方地搁在他惯用的书桌上,廖廖数十字:
“儿臣尚杰再拜言:
臣闻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今四海承平,民风向上,远游无忧,当趁此春风良辰,遍观风土。
臣知父皇与众兄必当阻拦,故不辞而别。臣此去经年,可以书折往还,当自尊重,诸君不必挂怀。
草草言罢,诚惶诚恐。谨叩首再拜。”
我默默不语。父皇则马上叫人传旨,让九门的守卫们仔细检查往来行人:“他这会儿肯定还没出城,叫他们仔细点!”又让金吾卫和锦衣卫在各条街巷上搜寻,恨恨地来回踱步:“看回来怎么处置他!”
我心中暗暗好笑,父皇这样的“豪言壮志”也不知说了多少次了,可有那一次在十弟身上实现过?
那样细密的查看,甚至戒严,却只是让牢里多了几个小蟊贼。十弟的踪迹依然渺渺。不少言官上书进谏,说此举已令京中百姓惶恐不安,请父皇早早下旨安民。
若不是不久后就得到扬州知府转呈的折子,这样的日子还不会结束。父皇知道十弟的下落,当着我的面大骂了十弟一通,派人循着十弟可能去的路线寻找。
但十弟虽隔几日便有书信来,但顺着这个线索去寻的几个锦衣卫却总是找不到他的人,每每万那么一步,转眼几个月过去了,十弟还没被带回来。父皇的情绪便一直都不太好,很易怒。特别是中秋之夜,父皇虽显得很欢乐,却时不时的失神看向十弟原本该在的方向。
最后还是戍守在边疆的七弟来了折子,告诉了十弟确切的消息,十弟在他军中了。
父皇立刻八百里加急传旨叫十弟回来,但等了一个月,等到的却是十弟在军中失踪的消息。
那日我看父皇拿着十弟之前的书奏,颓然坐在案后。窗外的风灌进来,吹走了他手中的纸,我弯腰捡起,看到那些熟悉的字: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啊,不对,应该是少二人。突然想起了这首诗,今日重阳佳节,皇上阿爹和哥哥们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想到小十呢?小十如今在七哥这儿了呢,父皇放心,小十不会胡来的,会好好帮七哥的忙。
七弟那里大概都乱了套了吧。十弟啊,真能惹事。
父皇回了神,叹了口气:“这个小十,真不让人省心!”
我安慰他:“依儿臣之见,十弟大约是不想这么快回京,所以才从七弟那里偷跑的吧。谁有那么大能耐从七弟军中把他掳走?父皇尽管放心,过些日子,十弟自己会有消息传来的。”
“这小兔崽子,居然敢抗旨?”父皇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就要下旨叫我监国,说要亲自去把十弟逮回来。
我很无奈地想,父皇莫不是自己也想出去玩吧?想到父皇接到十弟描绘地方风情,讲述遇到民间趣事的折子,那个激动的神情,实在有点象啊。
我冷静地进言:“父皇,上次大索京师,已让群臣对十弟的行径不满,如果父皇为十弟之事轻离京城,以后对十弟的指责会越来越多的,这与十弟大大不利。”
父皇想了想,不语了。
“父皇不如下旨言明,让十弟提早在军中磨练,这样大臣也不会有意见了,十弟若看到邸报,自然也会乖乖在七弟营中呆着了。”
父皇沉思良久,最后终于松口:“依你。”
路途遥远,消息传递得很慢,但我们毕竟慢慢地等到了十弟的消息,他在有“塞上江南”之称的阮陵国玩了十多日,又跑出玉门关玩了几天,之后还跑到了蒙疆所属的大草原奔驰了几日。后来得知消息,才如倦鸟归巢般回到七弟营中。据说七弟很是把他训了一通,他只唯唯受教,等七弟训完了,便缠着七弟问军中的具体情况。七弟那张脸,阴下来时,老四都有些怕他,独十弟丝毫不受影响。
从他们那频繁送来的折子中,我发现十弟的生活真的很多姿多彩,让我不由欣羡。虽然,我也为十弟担忧过,那样地血战,那样的惊险,稍有不慎就身死人手,可是我还是希望,能和十弟一样,与兵士们一同呐喊着杀敌。但那永远不是我可以经历的事情,我是太子,我是储君。
十弟在那里看尽了北地风光,终于愿意随七弟回京了。
那日风雪好大,难得的一场风雪。
但是十弟回来了。
但我先看到的不是十弟,却是关于十弟在状元楼的几句玩笑话。几个言官忧心忡忡地说“十皇子狂言洗劫皇宫,颇有不臣之心。”我不由笑了,真是可笑啊,十弟大概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个位子吧,那么高高在上,却没有半点自由。
他们永远不会懂得,有些东西比权位更吸引人。
十弟是清风,是浮云,不知道谁能绊住他的脚步,他的心早就如流水,就算有大坝拦着,他也会慢慢地漫过大坝,漫向他想去的地方。
十弟回来了,我在宫中等着,想着他现在的模样,应该长大些了吧,应该沉稳些了吧,我心不在焉地批着那些无聊的折子,留神听着门外的动静。
“太子阿哥!”终于又听到了十弟的声音。我掩饰着情绪,慢慢地抬头和他说笑。
十弟还是十弟呢。
昭旭也来了,他遇到十弟,总是会忘了我的存在,和十弟没上没下的玩笑,入神地听十弟讲他的经历,很是羡慕地要求:“十叔,你下次也带我去玩玩?”
我不知怎么就恼了,骂他:“尽想着玩。”
十弟不让我骂,叫我批折子去,他和昭旭继续说话。我低头批阅,可是眼里什么也没看进去,耳里听得十弟的声音在响。
那些事我都在他们的折子中看到过,可又怎么及得上十弟亲自说的?
十弟,回来了呢。58xs8.com